据传闻,江月无边的丹修,有一套炼丹的法子,起名风雅,叫‘大雨时行’。修道界传的神乎其神,说每当运用此套法子炼丹,便会无一例外的下起倾盆大雨。
但毕竟是人家丹修的看家本领,所以外人轻易不能得见。
曲径踏进观中,入目是满眼的蒹竹之色,鼻尖钻入的很像是雨后的土腥之气。
四周屋门一律紧闭,院子的半空中穿行了许多蒹竹色的线,仔细去看,那线的底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排小刺,精密之程度不像是人力所为,应当是大自然巧雕下的什么植物。
从曲径的角度看去,看不出这些线的排布最终能形成一个什么形状,只能大概看出,有一定的规律,应当是某种阵法。
阵法中央,有块一人高的大石,卫子墨在那石头上坐着,那些线刚好到达他小臂所在的高度。大石旁邱善思站在那里,手中牵着根线,似是还在布置。
“环境虽然有限,但索性我们那大几车的东西没白装。”
曲径愕然,她回头看向龚修文,只道:“马车行路当是辛苦,居然还载着这么大一块巨石,确实可见几位道友准备之周详。”
龚修文:……
曲径身后传来陆影的声音:“这石头是方才我依着几位道友的要求安排弟子寻了搬来的。”
慕闲跟随在他身后,笑着轻咳了两声。
陆影颇为无奈,转头问龚修文:“情况如何了?”
龚修文指了指阵法里面的邱善思:“正要开始。”
只见邱善思指尖一挑,那阵法中的细线便自己动了起来。
起先曲径只觉得玄妙,过了片刻才注意到,凡是经过卫子墨身边的细线上都染上了鲜血的嫣红之色。
陆影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倒也足够遭罪。”
一旁的龚修文笑了笑:“本来是提取草药灵株的法子,前辈们研究出来时,应当也没有想到会将这法子用到活人身上。”
陆影颔首,问:“这就是江月无边的‘大雨时行’?”
龚修文点头,他指着那些细线解释的相当详细:“这倒钩竹的倒刺形状特殊,可以将草药身上的药汁暂时留在自己的倒刺上。”
似是怕陆影等人误会,他还特地解释了一句:“子墨如今的那个位置,一般来说挂的应该是一株草药,如今换成血珠,也是一样的道理。”
曲径心道,若今日这阵势传了出去,怎么瞧都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会研究的法子。
陆影略感新奇,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宗门弟子交流道法的场合,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这样算得上复杂的法子,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不知这阵法完成后有何效果?”
龚修文看着阵中的卫子墨,没有直接回答陆影的问题,而是详细解释道:“微尘师兄带来的手骨上残存的魔气并不多,但子墨接触过后,却同我们说,他记忆中的某些东西突然变清晰了。”
他递了一页纸过来,同陆影道:“若不出意外,这上面所述便应当是那梦魔给他强加梦境的内容。”
陆影接过那页纸,看过后,忍不住皱了眉,而后将它递给了身后的慕闲。
当慕闲接过那页纸时,他能感觉的到龚修文的视线也随之一同盯着自己,许久都没有移开。
他看着上面所记述的内容,轻嗤。
龚修文对于慕闲看到那些梦的内容后的反映,有些意外,虽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却有种异样感,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虽心有疑虑,但未过多纠结,只是同陆影继续解释:“子墨那处,因着这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与自己的记忆产生了割裂,他自己梳理了一会儿,如今已能不被梦境的内容所影响。”
也不怪龚修文会长叹,面对这样的梦魔,确实棘手:“不是毒也不是病,甚至连魔气都没有留下,这脑子里的东西,着实棘手。”
他看向阵中的邱善思,“师兄的意思,是想依法炮制出一种丹药来,叫人能够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割裂出来,再由人从旁引导,加以一些醒神的草药,至少能达到和子墨一样的程度,不至于受那魔族蛊惑。”
他看了曲径一眼,忍不住道:“若是能研制出可以使人失去某段记忆的丹药来,想必面对这样的情况,便能轻松许多。”
曲径:……
从宗主给自己的那颗丹药来看,这丹药兴许确实是研制出来了,只是她作为试丹之人,没法给予炼丹者一些必要的反馈。
只听龚修文又轻叹了一声:“门中从前研究最多的其实是如何炼制些有助于提升修为和寿命的丹药,也是从十几年前,宗主才逐渐要求弟子们在治病救人上多下些功夫。外界常言江月无边的药宗如何有妙手回春之能,但说到底底蕴尚且不足,我们这些弟子也从不敢在人前妄言。”
陆影垂眸:“十几年前宗门大劫,幸得江月无边相助,贵宗宗主有好生之德,不忍见修道之人纷纷殒命,这才开始要门中丹修开始研究治病救人,此份恩情,青山万里一直铭记在心。”
龚修文笑着摇了摇头:“师尊心里其实一直很内疚,当时没能救下曲家伯父伯母,哪里还敢同青山万里邀功。此次又是因为我们失察,没能发现子墨的情况,叫慕闲师弟受了不少无端的气。不瞒微尘师兄,我现在其实都已经开始在为难要如何回去同师尊复命了。”
陆影看向卫子墨所在的位置:“如何能怪诸位道友,我门弟子以除魔卫道闻名天下,此时又何尝不是一头雾水。”话到此处,这布了满院子的倒钩竹上已均匀的染上了一层血色,乍一眼瞧上去,红绿相映衬间又带了一丝诡异的美感。
陆影的眼前闪过方才由卫子墨口述的梦境内容,那纸上所言,每一字,每一词的使用都表现的很是谨慎小心,可见是再三斟酌后才下的笔。除了慕闲外,没有再提任何其他人的名字,大都用‘一位女子’‘一位多大年纪的男子’这样的描述带过。
这内容是由卫子墨口述,龚修文执笔所记,陆影想,之所以会在许多地方斟酌下笔,应当是龚修文也有所察觉,卫子墨这梦里的人,怕是不止有一个慕闲。
他只是不知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故此把与此时事不相干的东西,尽力隐去,只留下表面,以免将众人的思绪引向歧途。
足以见这位江月无边的三弟子,是万万不可小觑之辈。
龚修文见阵法准备的差不多了,便同陆影曲径和慕闲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微尘师兄勿怪,我们要开始了,还请移步观外。”
陆影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同慕闲和曲径一起向江月无边的三人行礼,而后退出了观中。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曲径和慕闲一个站在左侧,一个站在右侧,从陆影的角度来看,活像是两尊门神。
陆影:……
他最开始看到慕闲退却的时候,万没有想到曲径劝完后是这么个结局。
属实叫人头疼。
慕闲将手中记录卫子墨梦境的纸收入怀中,收到了陆影的传音:关于这梦,你如何看?
慕闲回:满纸的荒唐言。
陆影是知晓慕闲性子的,师弟处事谦逊谨慎,可之于卫子墨的这一梦,他的反应却极不像是他该有的行事作为。
若是寻常,即便不是为了自证清白去研究那梦中的种种是否有道理,但至少不该是这样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
到此时为止,陆影是当真想从三师弟的口中问出些什么:你我都知,梦魔无梦,它并无凭空创造梦境的能力,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可慕闲却只是笑着摇头:他说我与……一女子对坐相拥在江月无边的那条江畔,又说那女子身着嫁衣。还说此时恰被这女子的夫君撞见,那新郎官因着我在,不曾上前,他为那新婚的郎君感到憋屈。
他颇为无奈的同陆影道:师兄,你不觉得这梦未免太过荒唐了吗?我总不能……将那女子在新婚之宴上打昏了带到江畔吧。
陆影摇头,梦中所记自然荒唐,不可一一听信,但慕闲也明知自己想问的并非是师弟口中的那满纸荒唐言。
他未再传音,而是上前几步,来到慕闲面前,张口道:“我不知这纸上的荒唐之言,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背后又是否真的有什么深意。但慕闲师弟,陆微尘与你相识十余载,足以了解你。”
慕闲心里一沉,陆影还想继续追问,面前突然横过一根木枝,不知是曲径何时捡来的。
陆影回头与曲径对视,曲径将那木枝放下,她看了慕闲一眼,而后同陆影道:“师兄既然与三师弟相识十余载,便当知晓师弟的为人,若他心里有数,又何必再问。”
陆影气恼:“我为何不问!焉知此事到底牵扯几何!”他气红了眼,伸出的手都有些不稳,拽过慕闲衣襟中的那页纸,道:“近年来四大宗门根本不曾成过婚!”他一双眸子气的赤红,这梦确实荒唐可笑,梦中他的师弟白了发,抱着的新妇又该是何人?
他咬牙读着信上几个端正的字:“在江月无边江畔成婚的……该是他江月无边的妻!”
陆影的手指慢慢攥紧,他看向慕闲,却再也说不出口,只是隐约回想起来,自三师弟与自己请命要彻查宗门内务时,便不寻常。
他心中难得酸楚:“你又比他省心多少?”
曲径:……
大师兄这骂,实属无妄之灾。
陆影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他同慕闲道:“若你不说,是怕我不信,那我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可若你是有着什么万不能说出口的缘由,那我且问你,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慕闲颇为无奈,左右不过一个没有前因后果的梦,却倒真似是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看向陆影手中的那页纸,道:“事情并非是师兄所想的那般不堪,师兄也不必担忧,我尚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