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上前挽过慕闲手中的闲行背于自己身后，对着邱善思道：“邱道友，江月无边就是这么教导弟子胡言乱语的吗？”
师弟受辱，生气也是正常，她本意也并不想怪罪，只是不想慕闲因卫子墨落人口实，哪怕是洒扫庭院的处罚，为卫子墨，也分外不值。
她伸出另一只手牵起慕闲的袖袍，后者却不肯随她走，曲径抬头，只见得一双通红的眼眸，欲哭，却不见泪，无语，却是凝噎。
曲径心里爱护自己这位师弟，传音道：师弟非是不能落泪，只是为这样的事不值。心事莫将和泪滴，凤笙休向月明吹。为此时人此时事，不值得。
不想慕闲却同自己摇了摇头，他没有回复曲径，只是转过头去死盯着卫子墨，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何时、何地见过？”
卫子墨愣了愣，这才恍然发现，他不曾在何时何地见过。
于是照实回复：“我不曾见过。”说完觉得无理，追补一句：“难道你就不曾做过吗？”
突然脸侧一凉，片刻的僵硬过后，卫子墨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有些湿。他错愕抬头，恰对上花下那双恨急了的黝黑瞳仁。
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是插入土中半指有余的弯钩卧雪。
曲庭在一旁也不拦着花下了，破罐子破摔，在心里骂：做过个屁。
一旁的龚修文见卫子墨脸上出了血，从怀中掏出帕子，还未递到卫子墨手上，便被曲径用闲行挑走，端的就是一个‘多有冒犯’的模样。
龚修文看向曲径，后者挡在慕闲身前，道：“道友勿怪，自失忆后，用起剑来，还不大顺手。”
不远处的陆影将这话听了个真，他扶额，孤云失忆后，在与人争论上倒是沾染了不少眠云的影子，真怕青山万里再出第二个花下眠云，有的叫宗主头疼。
曲径正说着，却突然感到手中一空，手心不自觉地空握了握，她甚是不解，扭头去看自己身后的慕闲。
曲径转身时慕闲又向后退了不知几步，曲径伸手过去，他却竟连自己在空中划过的衣袖都要退避，如此逃离的姿态未免有些伤人。
曲径同慕闲对视，她想，三师弟似有极度悲怆之事不肯言明。嘴上说不出的，总都藏在眼睛里，眼睛里承不住的便都显露了出来，全都叫自己看得分明。
慕闲避开她疑惑不解的眼神，只同卫子墨道：“卫道友这话说得轻巧，几个字就能陷我于不守礼节、不知廉耻。”他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可慕某当真好奇……”他紧紧攥拳，指甲扣在肉里，血珠从伤口往外冒，可慕闲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卫子墨：“是什么给你留下了我与哪位道友纠缠不清的印象？”
陆影见地上滴了血，想上前，被曲庭拦下。二师弟同他传音：他在问话，等他问完了我们再过去。
“三师弟你和他在这里讲什么礼！打不得，杀不得，难道还骂不得吗！二师兄你放开我，我今天不骂死他，我以后头顶地着走！”
龚修文捡起一旁地上的手绢，抖了抖，看了眼慕闲的手，想了想，还是将手绢拿在了手上。他轻叹了一声，同卫子墨道：“我打心底里，自然是不想落我们江月无边的面子，你若能说出一二来，哪怕只有一些道理，我也是要站在你这边的。子墨，你的道理呢？”
卫子墨抬起袖子擦过滑落到下颚上的血珠，急道：“师兄！你们究竟是怎么了！”
慕闲紧盯着他，一字一句：“我不曾与谁纠扯不清。”
“可你抱着别人的新婚道侣！”
龚修文听后一愣，问出了一句叫卫子墨怀疑人生的话：“你不是没亲眼见过吗？”
“我……”
慕闲静静的看着他，而后十分认真的道：“我自拜入青山万里，还未曾参加过谁的成婚之礼。”
卫子墨低头，再抬头时，也是一脸的惶恐，他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记得，你头发白了。”
慕闲：……
花下听到这话，差点气的岔了气，攀着拦在面前的曲庭的胳膊直跳脚：“我看你是着了魔！梦见了不知哪个老头子抱着个姑娘，在这里胡乱给我师弟按罪名！”
这句‘着了魔’倒是给一旁的邱善思提了醒。
邱善思皱眉，他突然扭过头来问了龚修文一个问题：“子墨和越江去风花雪月回程时，被那梦魔所伤后睡了几日？”
龚修文乍一听这个问题，愣了片刻，而后如实回答道：“两日。”
邱善思缓缓扭头看向立在那处，显得十分不安的卫子墨。“微尘师兄，我们除魔的经验不足，子墨有些不对劲，他本不是如此行事之人，定然是与那梦魔有些关系。”
还不等陆影回应，他眼见着曲径手中的剑便到了子墨的额前，顾不得许多，赶忙上前制止：“曲道友手下留情！”
曲径回头看他：“邱道友的意思，不是表示你师弟被那梦魔蛊惑了吗？”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闲行：“剑是除魔之剑，想必一些残留了月余的魔气，我一剑下去还是能除了的。”
邱善思哑然，魔气是除了，他们江月无边的四弟子跟着怕是也被伤了。青山万里的曲径从前隐有疯癫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赶忙道：“道友一剑下去，我师弟这条命怕是折去不少。”
曲径看了看剑下的卫子墨，又看了看慕闲，见他摇头，这才收回了剑，而后道：“是嘛，道友勿怪，我失忆了，门中只教了如何除魔，不成想原来还能除死人。”
邱善思：……
失忆，失忆，这是哪里寻来的顶好借口，全都用到子墨身上了，真是无赖。
慕闲此时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他顺展眉目，淡淡道：“距离邢师兄遇见那梦魔，足有将近一月，却在此时才察觉到人有异，江月无边的丹修，看来也不过如此。”
卫子墨低头，脸上的伤口受了风，越发的疼，他有些无措的擦着下颚的血，觉得甚是奇怪。
师兄们对青山万里的态度不对，这个叫做慕闲的怎么也是这样的态度，若不是他们有问题，那就是自己出了问题。
陆影见慕闲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孟哮打断。
孟哮自觉和三师兄有些交情，又见江月无边的人大有要将此事揭过翻篇的架势，一时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是何在此时开口，只想为慕闲讨个说法：“怎么你们说是因为魔族就是因为魔族啊！他看着不是挺正常的吗！万一就是在故意给三师兄泼脏水呢！”
水芊芊在一旁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道：“孟师兄，我们还是先回观里吧。”
孟哮被大师兄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噎了一下，却还是不服气。
卫子墨心底也有些怒，他哪里故意给慕闲泼什么脏水！他所说之话，句句都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分明只是深信不疑自己所说便是事实！
陆影看了慕闲一眼，总是慕闲受了委屈，要如何还是得看三师弟自己的意见，于是他同慕闲传音：师弟怎么看？
慕闲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他接过邱善思递过来的手绢，清理着手上的血迹，回：梦魔有制造梦境的能力，若是给卫子墨编织了什么梦境叫他信以为真，以此针对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影有些犹豫：你连魔的面都不曾碰见过，针对你做什么？再者近些年宗门内成婚的本就不多，哪里有什么当众搂抱的不雅之事，即便是真有，那梦魔又有多大的本事，要将卫子墨记忆中的别人替换成你，却还要卫子墨一点违悖之感都生不出，对这梦深信不疑？更何况，还说是什么白头发。
慕闲沉默良久：这梦魔本就与我们认知中的不同，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该多加小心。
陆影不住摇头叹息，若那梦魔真有如此本事，那村中那些还未醒来的村民们的情况就更值得担忧了。
他左右瞧了瞧，四周的屋子门不但没有关上，甚至因为他们的争论声少了，还更大胆的将门敞开了些。
他心情糟的很，大有大骂一顿撒气的心，只是无奈身份不许，以他的身份，只能长叹一声，而后同众人道：“先回观中吧。”
邱善思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师尊从前说自己作为大师兄要照顾门中师弟师妹之时，他就早早察觉出这不是什么悠闲的差事，果然如此。
龚修文走到卫子墨身侧，同他道：“你还有什么惊掉人下巴的记忆，回去后都给我一五一十，一字不落的写出来。”
卫子墨回想方才在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一头白发的背影，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他同龚修文点了点头，不敢说其实自己根本就分不清哪些记忆能惊掉三师兄的下巴。
曲径在一旁听了，道：“修文道友，不论卫道友是不是受了魔族影响，我想事后，总要同我师弟道个歉。”
龚修文连忙点头行礼：“此地不宜再留，此事全是因我师弟而起，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事后我定会叫他同慕闲道友负荆请罪。”
卫子墨：……
他想了想，同慕闲行礼：“我想你现在定然是听我讲话也觉得恶心，但我确实一直觉得……”他下意识挠了挠自己脸上的伤口，痛得很，却因为是自己手贱，所以不敢表现出来。只说：“一直以来得罪了。”
慕闲盯着他看了良久，盯得卫子墨直发毛，卫子墨以为慕闲高低是要再说几句话，他也知无论慕闲说什么不中听的，自己都得受着，却不想慕闲只是同自己说：“卫道友回观吧。”
“慕相留！你这脾气未免太好了些！姓卫的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连着你同那梦魔一起打，我的卧雪呢！越江师兄，你倒是帮着捡一下呀！”
曲庭叹了一声，邢越江上前几步，捡起花下方才丢到卫子墨身后的卧雪钩，回来时路过慕闲身侧停下，行礼道：“我与云舒道友带着眠云师妹先行回去了。”
慕闲此时才终于有了表情，他浅浅的笑了笑，同被曲庭架着的花下道谢：“多谢师姐。”
花下：……
行吧，回去再打。
曲径看着邢越江，突然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他是跟着龚修文来的，还是跟着眠云来的。
陆影叹了一口气，同众人打了招呼，组织着大家离开此地。
周遭的人离开了大半，曲径上前一步，本意想将闲行还给慕闲，后者却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份有些突然的刻意疏离，叫曲径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她分明在帮着慕闲，怎么就落得了个疏离的结果。回想间，自己只是要慕闲收剑，他也不曾抗拒的将闲行给了自己，除此外似是也未曾做过会叫他生气的事。
曲径抬头，却收到了慕闲的传音：师姐勿怪，离我远些，也少些口舌。
那双眸子中掩藏的某种情绪，仿佛与她刚开始伪装失忆那几日，慕闲来为自己送饭时，说起那些烟花和花灯的故事时眼中的情绪一致。
所以曲径能分辨得出，三师弟疏离自己，此举没有丝毫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