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听后,将信将疑,这些自持风骨的宗门仙家一概如此,说些旁人听不懂真假的玄话,谁知是只为捉那魔族还是真的有心帮自己。
倾家荡产去求丹买药,只为提高修为后能被山上的仙家选中修习那些玄之又玄的法术的是一些人;进不了四大宗,就去一些仿佛能与四大宗搭上些关系的小门小派,最后被骗的身无分文后跳崖的是另一些人;家有三亩地,却送四亩粮给镇里,只为能得些护佑物件的还有一些人。
我无心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寻常日子,被这些个时不时下山收徒的宗门仙家搞得乌烟瘴气,只要他们来,便有这些鬼阿魔阿的,焉知不是因他们而招来的,满身的晦气。
他无心得罪几人,是因家中尚有病人需要医治,他不愿掺和这些神鬼之事,只说:“你解释了,我也听不懂,你们给我家这口子治病,我谢谢你们,”他走到床边,倚靠在床沿上,替躺在床上的妻子掖了掖被角,“不是不帮,只是怕耽误了几位的事儿,你们再换户人家吧。”而后便撇过头,摆出一副不肯再听的样子。
卫子墨心道这位青山万里的五弟子慕闲逞的也不知道是逞什么能,说的话真是毫无道法可依,张口就是胡诌,辱没了虚言长老‘文翰’这二字尊称。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那些好骗的女修一样,只要他说两句,就要信他的,如今踢到了铁板,也是活该。
一旁的龚修文听得这个借口,也觉得像是慕闲的冲动之言,与普通人打交道,解释这些神魔之事,他们多半是不会理解,何况他所说的有关梦魔之事,这所谓不是自己的梦的说法,自己也是头一次听闻。
邱善思是知慕闲所说之话的原委为何,只是他不赞同将尚未定下的推论说出来,此种行为,甚是莽撞。
曲径站在一旁,心里想:他江月无边倒真是磊落光明,心里想的什么全不知掩藏,表情一个比一个好读懂,从前以为修仙之人总该有些真性情在,如今看来,真性情也要知礼数的才好,她和慕闲为何要在此处瞧他们的脸色来惹自己不快。
她瞧慕闲倒似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生了些不像她会去生的气。三师弟总是和和气气的,怎么也不知道发发脾气。
慕闲将手中的册子翻到背后,撕了张纸下来,他上前两步,将纸递给那男人:“做梦的人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醒来的人,也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他看向床榻上的妇人:“梦魔最喜爱编织这世间那悲苦恸绝之事,我不知你夫人此时怕的是什么,但总之不会是屋里出了老鼠这样的琐事,也不知你见她如此,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希望你能想明白,她之于我们是应救的道义,之于你是夫妻的日日恩情……又何必要我们去找旁人救治。”
那男子沉默良久,长久到慕闲掐算一下时间,觉得陆影若是收到了消息要来,怕是都快要走到门口了,这才等到了男人开口:“你们又不会管她怕不怕老鼠……”
“我帮你们,真对救人有用吗?”说着,还不自觉的瞟了卫子墨一眼。
卫子墨见他答应,那还管什么被瞟了一眼这样的小事,激动的上前一步就想点头,被一旁的龚修文拦下。
慕闲点了点头:“有用的。若那老鼠也沾染过魔气,那我们也是要管的。”
那男人听了慕闲这句极像是在打趣自己的言论,一时有些尴尬。他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床榻之上的这人平日里醒着的时候总念叨自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的倔驴,若她醒了听闻自己如此作为,总该要夸夸自己的吧?
“我们何尝不想这天下无魔。”
那男人听了一愣,仙家们嘴里从来不缺这样好听的漂亮话,若真没了魔,那谁还需要他们这些修道的人阿仙阿的,没人需要,自然也不会再给他们供奉,到时就没了如今山上这样滋润的日子,这世上最不想魔族消失的,怕就是他们这些修道的。
卫子墨不屑,他慕闲自小长在青山万里,根本没有参与过除魔一事,不过与自己一样,是被保护在宗门中的弟子,什么除魔第一宗,到底也不比自己见过多少世面,说出的话如同三岁稚子一般幼稚可笑。
慕闲回转身,走回了曲径身旁,曲径侧目,忍不住同慕闲传音:师弟真以为,这天底下会有无魔的一天吗?
慕闲抬眸看她:依我所愿,自然是希望天下无魔,不过即便真的无法完全除去天下所有魔族,那就想办法叫他们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曲径忍不住叹喟,又问:师弟见过魔族吗?
一旁的慕闲愣了愣,而后道:几年前的上元灯节,遇过一次,我想除了它以绝后患,它却说这样的日子不如去买盏花灯,将我气的不轻。
慕闲知道,师姐并非以白诋青的傲慢之人,定然也不会拿魔族来揶揄他。他很少见师姐笑的这么开心,他又没有在讲笑话,可若是师姐爱听,他也愿找些类似的话来说给师姐听。
虽不知行事缘由,但却知此事可得她一笑,遂为之,徒像个昏君。
卫子墨不知被刺激了哪根神经,突然径直走了过来,横在二人中间将两人隔开许多,他看慕闲的眼神厌恶非常,就好似慕闲放才不是在同自己的师姐传音,而是去掘了谁家的新坟。
从他嘴里说的话自然也不好听:“如今还不到春天,慕道友怎么就开始留情了。”
这话说的何其侮辱,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将慕闲比作生畜,还不如一句‘色胚’或是‘登徒子’来的好听。
龚修文被卫子墨吓了一跳,他先是回头瞧了瞧这屋子的主人,又瞥了眼慕闲腰间的剑鞘,他记得那是把好剑。他头痛的很,此时还在人家里,子墨这是突然发的什么疯,一个药修非盯着个脾气好的剑修针对些什么?
他疾步走了过去,一脚将卫子墨踹出了门。
邱善思看着卫子墨像只狗一样被三师弟踢出门去,再回头瞧了眼曲径和慕闲,一时如坐针毡。
他沉思片刻后同这家的男主人行礼,欲挽回些颜面,于是说:“师弟无状……”,可‘无状’后,竟再补不上什么挽尊的解释,只得又行了一礼,而后羞愤的迈步出门,怎么着也要教训四师弟一番。
门外传来几人谈话的声音,其中一道声音与陆影相似,想来是微尘师兄接到了消息,已经赶到了,曲径于是同那男人行礼,道了声“辛苦。”而后也迈步出了门。
慕闲的手有意识的拂过别在腰间的剑鞘,他是不愿计较,却总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戾气,平复好了,这才同那男人道:“除了记录尊夫人的话外,最好也将说每句话的时辰记下。”
那男人点头,心底狐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瞧见了一场两男争夺一女子的好戏。他心道这仙家也是心大,都这样了,还有耐心和自己安顿这些:“仙家,你还是先去解决您自己的事情吧。”
慕闲垂眸,只道:“是误会。”他收起手中的册子:“过些时日我还会再来,叨扰了。”他退出房中,还病人一个清静。
慕闲走出屋子,恰听到花下不悦的质问声:“不如卫师弟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三师弟究竟哪里得罪过你,提前解了这误会,也免得之后再有相处不愉快的时候。”
见慕闲出来,曲庭上前两步,同他传音道:“他倒是张狂放肆,挨着自家大师兄和咱们大师兄的冷脸也要骂你,关键是还骂的没有道理。”
慕闲看向卫子墨,后者一脸不忿的模样,丝毫不掺假。可他和卫子墨,至今应当是不曾有过什么瓜葛才对。
龚修文知是己方不占理,他瞧着善思师兄黑的如同炼丹炉炉底一般的脸,叫苦不迭,若他此时再帮着子墨说话,也太难看了些,于是出言教训自己的四师弟道:“你若与慕闲师弟有怨,总要说出个一二来,凭白的这是生的哪里的气?”
卫子墨不解:“何须我再多言,他慕闲如何,尽人皆知!相鼠有齿,他却无止!倒是师兄你们,为何要帮着青山万里的人去说话!”
卫子墨是想不通,青山万里这天下第一大宗之所以还留着这个称号,不过是有些除魔卫道的责任担当在,又不是真的实力如何,师兄们敬重几分也就罢了,何必表现的这般惶恐?
旁的人怪他,不过是些不知原委,在看笑话的混不吝,师兄们难道就不觉得憋屈吗?
他们此时在村中的大街上争吵,陆影见四周有许多家都悄悄拉了个门缝在听这边的动静。
他看了慕闲一眼,传音道:我知你品行,自会为你做主。
而后又同对面的邱善思传音:此地人多耳杂,还请诸位道友移步观中再作争辩。
邱善思自然愿意,只是这须臾传话的功夫,一旁的龚修文与卫子墨已争论了许多句。
花下从头到尾,听卫子墨讲的全是些慕闲为君子不齿,慕闲实乃宗门败类,如何如何不能与其为伍的废话,到底是个什么错处却是一字不提,她的白眼从卫子墨张口起就没停过。
卫子墨见这态度,更是恼火,脱口而出:“他与成了婚的女修纠缠不清,搂搂抱抱,怎么不算不知廉耻!”
花下炸了毛,回嘴骂道:“你红口白牙好一张嘴,我师弟整日窝在门中,厮混最多的不过我们几人,亲传弟子中女修也只有我与师姐,你是要说我与师姐谁同三师弟搂搂抱抱了!你若拿不出证据,我便是在此地勾你几条肉,你也应该!”说罢,便提着双钩上前去了。
她身旁的邢越江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反应过来后便又停下了脚,只把剑揣在身后,默默瞧着花下,以防她教训的出了格。
左右这剑用着也不顺手。
她面前的卫子墨此时向后退了一步,气势上颓的泄去不少。
曲庭心道那卫子墨是江月无边的祸事由,可眠云也是这青山万里的小祖宗,纵然再生气,哪里能在人家村子正中争斗起来,到时候江月无边的四弟子受伤事小,耽误了除魔事大,于是赶忙跑上前拦着。
陆影听了卫子墨在那里胡说八道,心里已盘算着到时候该如何同宗主解释,自己是如何一时不察让眠云犯错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冲上前阻拦的邱善思。
也罢,人家江月无边的大师兄都察觉到问题,上前阻拦了,青山万里总不能在自己这个大弟子身上丢了面子。
众人各顾各处,一时混乱不已。
突然,耳侧传来一声呵斥:“慕闲!把剑放下!”
众人回神,纷纷扭头去看,晴山色道袍的年轻道君,手执着唤作‘闲行’的长剑,那长剑的剑尖距离江月无边这位年轻丹修卫子墨的咽喉不过一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