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还在往前行,慕闲却突然停下了步子,他在曲径身后伸出手,像是想要去探她的肩膀,却迟迟没有搭上去。
曲径回过头,疑惑的问他:“师弟怎么不走了?”
秋日的阳光打在慕闲的脸上,曲径背光站着,她顶上的发冠被照的透亮,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将那张脸衬托的格外温柔,慕闲眯起眼,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我确实恰好缺一个暖手炉。”
曲径这次真的笑了,她笑的格外灿烂,灿烂的像个不知人间愁苦的孩童,她说:“那真是太好了。”
慕闲想,师姐今日,心情一定很好,若是如此,那么他也觉得: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日,山门的钟声在卯时准点敲响。
弟子们匆匆洗漱,穿戴整齐从自己的房中出来,他们互相问着: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不是休课吗?彼此却都摇了摇头,他们齐齐来到主峰,在自己位置上坐好。
卯时一刻,蔚正卿同三位长老一同来到了正堂,坐在了堂前安置好的椅子上。
花下从一旁出来,道了一声:“肃静。”
六百多名弟子从未有人见过眠云师姐如此严肃的时刻,想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噤声。
花下见他们都安静了下来,便同站在身侧的庆云点了点头。
庆云离开片刻,不多时,他带着姚鹤和刘彦来到了正堂前。
花下手中变幻出一张卷轴,她将卷轴展开,按照卷轴上所写宣读道:“云白山青,川行石立,我青山万里弟子当以浩然之气立于天地,行光明磊落之事,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今有门中弟子姚鹤、刘彦,沆瀣一气,行苟且之事,窃不义之财,知其错不可为而为之,过而不改。此二人道心不正、恶迹昭著,现逐出山门,从此与我青山万里再无瓜葛。”
花下读完,看向一旁的庆云,庆云颔首,双手环抱,与肩齐平,向着面前的万里青山行大礼,起身,目光直视远方,高声道:“去冠——”
只见四名弟子走上台前,手脚利落的将姚鹤和刘彦头上的发冠取下。白玉冠戴予何人,皆是白玉冠,去冠者,却不再是戴冠人。
“摘带——”
束腰之带可自己剪裁缝制,也可于商铺购买,轻易便可寻到,只不再是青山万里的式样。
“褪衣——”
被两名弟子脱下道袍的那一刹,姚鹤的脑中突然蹦出了一段回忆,他还记得自己初入宗门时,门中的弟子并不多,那时,是蔚正卿亲手将道袍递到他手中,同他道:“我门弟子,需着我门中道袍,袍色晴山,与天同色。”
“礼成——”
坐在上位的虚言长老站起身来,走到姚鹤身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姚鹤之名,乃我所赐,今日便将此名同‘刘彦’一名记于逐出山门的弟子名册之中,望在座诸位能引以为戒,以此为耻。”
姚鹤想:也不知大长老从哪里翻出来的名册,自他入山门后便也只是听说过有这么本册子,怕是大长老为了自己和刘彦的事,寻这本册子也费了一番功夫。
去了‘姚鹤’这名也好,他本就觉着这名起的风雅,左右与自己也不搭。对了,他原本叫什么来着?只记得是姓姚了,至于名……等回了家后再问过父母罢!
堂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几分震惊,更有些弟子眼中微微透露出恐惧之色。
吴虚言坐回位上,荣固突然起了身,花下和庆云没料到他要下来,人人都晓得二长老的暴脾气,庆云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
可到最后,荣固却也没做出些什么令人不堪的事来,他只是颤抖着自己的胡子,同姚鹤道:“你没能做个好榜样。”
曲径和慕闲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慕闲同曲径传音道:“我以前不知,不过今日听这话中的意思,二长老似是很看重姚师兄。”
曲径点了点头,慕闲又看了一会儿,同她道:“走吧师姐,我们去山门处接人。”
曲径乍得一听,还以为是陆影回来了,想想又觉着不应该,她没多问,跟着慕闲去了。
到了山门前,守门的弟子同他二人行礼,等了不多时远远便瞧见一人驾着马车前来,来人果然不是陆影,却是比起陆影,曲径更不曾想过的,本应当被关在以寂峰的曲庭。
曲庭驾车在二人面前停下,他瞧见曲径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来到自家阿姐面前,唤了一声:“阿姐!”
曲径点了点头,而后问:“车上所载何人?”
曲庭道:“是姚师兄的发妻和一双儿女。”
曲径愣了愣,看向慕闲,慕闲同她笑了笑,而后引着曲径上前几步,同马车里面的人行礼道:“嫂嫂一路辛苦了。”
马车的帘被掀开,出现在里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小,满脸疲容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见了慕闲和曲径,也行了一礼,她左右寻了一圈,没有瞧到自己想瞧的人,慕闲便道:“姚师兄一会儿便来。”
那女人听后点了点头,然后从车上将自己的儿女接了下来,都生的很是喜人,会脆生生的唤曲径和慕闲:“叔伯、姑姑。”
曲径点了点头,柔声道:“一子一女,是个‘好’字,嫂嫂和师兄是有福之人。”
那女人苦涩的笑了笑,承了曲径的这声夸赞。
不多时,姚鹤便来到了山门前,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时愣了许久,他扔下身上的包袱,狂奔而来,与妻女抱在了一处,还不忘回头瞧了一眼曲径三人,眼中满是戒备之意。
慕闲上前两步,同姚鹤道:“师兄从前拿走的,今日我们便收回了,我嘱咐了二师兄为姚师兄留了些,应当够你们用。”
姚鹤皱起眉,沉默良久,他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慕闲,同他道了一声:“我原就有下山的打算,只是没想到是如今的这种局面,但我早已想好下山之前打算嘱咐你的话,便还是同你说了吧。”
慕闲愣了愣:“师兄请讲。”
“看在这将近十年的情分上,我再自称一声师兄,师兄原本想你今后胆子能大些,改一改自己瞻前顾后的犹豫性子,”说到此处,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妻儿“如今看来,师弟确实是……变了。”
姚鹤没有直说,但他也心中清楚,他会被当着宗主的面将所为之事一一揭发,慕闲功不可没。
慕闲看着他,没有张嘴,而是传音予姚鹤:“我一直知晓,师兄是很务实的性子,一心为父母妻儿筹谋,我并不认为有何错处。我与师兄是一般样子,也想护着一人,可这人她是个心怀大义,将宗门利益视为生命,为除魔除恶甘心以身正道之人。师兄所行之事与她之道有违;迫害宗门,不顾她安危的私念,与我之愿有违;我今日所做一切,不求师兄谅解,但求我所做之事,都能叫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姚鹤带着妻儿一同乘着马车向山下离去,马车尚未行远时曲庭问曲径:“阿姐,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曲径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她转过头来问慕闲:“你方才同姚鹤师兄说了什么?”
慕闲低头看她,笑了笑,道:“说了很多。”
一旁的曲庭突然道:“姚师兄藏在老家的那些金银我都顾了马车拉来,我在山下时想着早日上山便驾马快了些,算算时间,那些金银应该也快到山门前了。”
曲径心道他倒是心大,也不怕人家带了那些金银跑路,便听曲庭道:“就是我请人拉货的钱是赊的,咳,阿姐,虽然你失忆了,但是你欠我的好多好多钱不会不还吧?”
曲径:?
曲径心道他诓骗自己阿姐在先,她若大义灭亲揍他几拳,阿爹阿娘在天之灵应当也不会怪罪。
不等她出手,就听一旁传来花下的声音:“我记得二师兄你也欠了我不少银钱,我看今日天朗气清,是个还钱的好日子,要不你把你欠我的钱一并还我吧?”
曲庭抽了抽嘴角,同曲径道:“阿姐你信我,我真未同她借过钱!”
就听慕闲问:“师兄说若我解决了此事,便请我吃糕点,可还算数?”
曲庭愣了愣:“我说的是在蝉鸣声绝之前。”
只见慕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什么物件,他放到嘴边,一吹,便是一声蝉鸣。
曲庭:???
花下听到这声蝉鸣,赶忙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同慕闲抢:“慕闲师弟上次还同我说脏,怎么自己用起来了。”
慕闲往曲径身后躲了躲:“这是我依着刘彦那个自己做来的。”
花下撇嘴,道:“那我也要一个,不然我便同虚言师尊告你不务正业!”
曲径一时也不知是该帮藏在自己身后的慕闲,还是面前张牙舞爪乱蹦的花下,忙的不可开交。
几人正玩闹着,却见庆云从山上跑来,他气喘吁吁的来的几人面前,打断了众人,只听他道:“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兄、二师姐,大师兄有消息了!”
庆云脸上不见喜色,曲径心底一沉,这消息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