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一个房间的姚鹤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跪在了蔚正卿面前,他同蔚正卿道:“是弟子错了,任凭宗主处置。”说完,他不经意瞥了旁边的曲径一眼,而后叩首在地。
蔚正卿沉默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水镜中传来刘彦不甘的吼声:“这整个宗门有三分之二的弟子都在参与倒卖,我们是集体倒卖!要罚,为何不全罚?你们也不敢吧!也就只能拿我撒气!”
“整个青山万里新入门的弟子之中,凡是三个月内表现天赋不佳的弟子,便会被分配去负责峰内的内务,什么天下第一宗门,你们收了我们,不过也是想从我们爹娘手中收一笔钱,找几个人来打杂罢了!”
庆云看了眼主位上端坐着的蔚正卿,蔚正卿皱着眉,却没有出声。
刘彦还道:“被分配去负责内务的弟子,谁心里能不失落?他们大部分人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宗门抛弃了!既然如此,还修什么道!读什么书!远不如攒些钱财补贴家里来的有用!”
花下本来是不喜欢插话的,可听到此处,也忍不住道:“宗门的事情本来就需要有人来做,三位长老在宗门各个地方都画了聚集灵气的法阵,即便是茅房都不曾落下,他们几个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的老人家辛辛苦苦的画这东西,可不是为了抛弃你们用的。”
刘彦愣了愣,忍不住问:“什么阵法?”
花下也愣了愣,反问道:“你们不知道吗?那,青山万里的每座山峰上的每一个地方,大到山门,小到后厨旁边的山石,还有我们现在所在的书房里挂着的书画,都留有老祖宗的道法,这都是在建宗时老祖宗亲手为之,你们也不知道吗?”
慕闲在一旁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事微尘师兄是交给虽清师兄去帮忙传达给各位弟子的。”
刘彦听后先是楞了半晌,也不知他自己想了些什么,只是见他眼中逐渐泛起水光,泪聚在眼眶上,聚的满了便夺眶而出,一滴、两滴、三滴的往下落。他挣开花下搭在他肩上的卧雪,跑向屋门口,他打不开门,就只能跪在门前,不断的用手捶门,嘴中着哽咽着:“姚鹤!姚鹤!!!”
花下往后退了两步,她移到慕闲身旁,忍不住同后者传音道:“我师尊还说什么近几年我们门内的处罚力度不够,弟子们太过懈怠所以成长的才会这样慢,如今看来可不是嘛!又不吃丹,又不参悟,天天背要义能成长起来的,怕不是真的得和老宗主有些缘分了。”
慕闲看向刘彦,刘彦低着头,泪水已经布满了他的整个脸颊。他哭的并非是姚鹤骗他,而是他在被宗门抛弃的怨恨中活了这许多年,带着这份对宗门,对长老,对整个青山万里专心修道的这些天才们的忿忿不平,一心一意的帮姚鹤倒卖丹药,何其认真,又何其辛苦?而他为何要如此做,他为什么要撰写账目到深夜,为什么不用编写账目的时间在一个有聚集灵气阵法的地方稍稍的打个坐?
他可是从天下第一宗出来的弟子,若是有真本事傍身,不用太多,有那么一些修为便已足够,够他在任何一个地方寻一份差事,娶一位温婉的姑娘,让爹娘颐养天年。
刘彦抬起头,对慕闲说:“我们之中也有一些修为上去的弟子。”他哭着笑了:“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是曾经在宗门中负责过内务的弟子,多多少少都拿过这些银子或是受过姚鹤的接济。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姚鹤他能随时拿出一大笔钱来,还愿意慷慨的帮助我们,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得罪一个这样的人呢?”
他说着说着,平静了许多:“况且,大家都不知道什么阵法,什么道义,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他们下山后的财路呀。”
他顿了顿:“山下的人拼了命的买丹药,想上山,我们明明就在山上,却时时想着何时能带着自己攒好的一大笔金银下山。”
那负责倒卖的男子听到这里,发出了一声十分不屑的笑。
庆云听到这里,心里有些悲伤,他重复着刘彦的话:“山下的人想上山,山上的人却想下山。”
蔚正卿在此时终于开口了,他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姚鹤,说道:“你同我请辞,说爹娘年事已高,想回去为他们二老养老送终,如今看来,应当是攒够了为他们老二养老送终的钱了。”
姚鹤什么都没说,重重的磕三个头,再抬头时,额上已泛出大片的紫。
蔚正卿看着他道:“十年前宗门遭遇大劫,陨落了无数才俊,你入宗早,虽不曾遭遇过那场劫难,却也清楚十年前我与三位长老重整宗门之时,那时的青山万里是个什么样子。山下的百姓唤我们一声天下第一宗,我与几位长老都以为,如今的青山万里名不副实,每日战战兢兢,变得胆小怕事。”
他长叹出一口气:“正因为我们没什么钱,空落得一身名,这才无法,广收弟子,赚取些金银,且安排弟子们在修道的同时还要负责门内事务。想来,终究是我对不起死去的故人们,做的不好,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曲径低下头,轻轻的抿了口茶。
蔚正卿回头恰好便瞧见她,他看着曲径,突然上来了一股子的火气,转过头来同姚鹤道:“你入门那年,曲径亲手割下两名魔族的头颅,这事你该是记得的!她那年才几岁?十三还是十四?正是女孩子该玩闹的年纪!她那么小,为何这么做?不过也是因为门中新收的弟子们互斗成群,我与几位长老顾暇不及,她背着我们下山去抓魔族,当着全宗门弟子的面亲手割下那两个魔族的头颅,从那以后,整个宗门内便再也没有弟子敢胡来。”
蔚正卿握紧了拳:“我是她师叔,可我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唤我一声‘小师叔’的师侄,她要在门中的弟子间立威,她一个孩子尚且以此种方式为我们分忧,姚鹤,你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这些个亲传弟子如何同我讲你的你可知道?他们说你是这宗门的蛀虫!我与你相识几载?我本是信你的!”
庆云看到姚鹤叩首处的地板上多了些水渍,曲径割下魔族头颅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记忆,自他有记忆以来,曲径便一直是被宗门弟子尊敬的曲径。
他扭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大师姐,而曲径却依旧在饮着茶,就好似他们所说的话题皆与她无关一般。庆云有一瞬间的怀疑:也许大师姐本来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一个冷淡的性子,她也许原本就只是个温暖,愿意为宗主,为宗门分忧付出所有的大师姐。
蔚正卿沉默了良久,他伸出手覆上紧缩的眉头,他的鬓间又填了几许白发,他神情疲惫的同姚鹤道:“明日卯时,山门敲钟,去冠,摘带,褪衣。”
说完便站起来身,他走到门口处时并未直接迈步离开,而是侧头,留了句话给姚鹤:“你且珍重吧。”
那帮忙购换物资的男子被带出门时,慕闲问了他的名字。
“许卿。”
慕闲一愣,竟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来究竟在何时听过,他也只是赞了一句:“倒是个好名字。”
庆云带着姚鹤、刘彦、许卿去到了以寂峰负责关押弟子的地方,让他们一人一间。
花下离开时同曲径和慕闲道:“明日去冠,摘带,褪衣的事情我来安排吧,你们只要睡一觉以后起来与我一同看戏就行了。”
慕闲笑道:“眠云师姐此次为何这般积极?”
花下看了曲径一眼,又看向慕闲:“原本我以为只有大师兄和大师姐为宗门付出了许多,如今觉得,师弟你也付出了不少,我可是师姐的师妹,师弟你的师姐,怎么能落于你们后面呢?”
慕闲有些动容,他同花下行了一礼:“那就拜托给师姐了。”
曲径在这时终于出声道:“你也不要太辛苦。”
花下笑了笑,说道:“我不辛苦,但是慕闲师弟看起来很累了,走了走了,明日再见。”
慕闲与曲径同花下挥手,待到花下走远了,慕闲转过身来,同曲径道:“师姐,我们回去吧。”
曲径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雾已尽数散去,只余漫山秋色。曲径问慕闲:“我早前便想问你,是如何找到那位带我们去抓刘彦的小弟子的?”
慕闲笑答:“他拿了我的钱与丹药,我向他讨要丹药,他拿不出来,要还我银钱,且将每颗丹药的价钱都说的清清楚楚,有零有整,我便知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曲径也笑了:“原来你是同他讨钱去了。”
慕闲点了点头,他盯着曲径瞧了一会儿,突然道:“入秋了,不然我为师姐准备件披风吧?”
曲径看了他一眼,慕闲以为她会拒绝,正想着别的说辞,却听曲径道:“入秋了,前日里庆云、景星两位师弟各送了我一个暖手的炉子,我多一个无用,便拿来同你换披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