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成雪一愣。
他抬头看见云朝有些红肿的眼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长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让他看上去狼狈万状,左侧腰间的布料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腰侧间血肉外翻,鲜血混着被扯开的红线看起来颇为狰狞。
云朝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地上,丝毫不在意穆成雪会染湿他的长衫,等到一寸一寸地替他将身子暖热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掀开那片血口。
不是简单的擦伤,腰间被贯穿了,怪不得止不住血。
穆成雪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他上辈子对付过腾雾,又与它相处了将近六年的时光,自认为凭一人之力足矣将它制服,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结契失败。
他们又何必下去涉险。
“对不起。”
穆成雪小声说。
“嗯?师兄错哪了?”
“是我太自负了,不该撒谎骗你。”
“我没有怪师兄的意思。”云朝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的有些勉强。随后低头继续为穆成雪处理伤口,“只是师兄以后再想把我支开可就难了。”
“最后一次了。”
穆成雪说。
苍苍虽说年岁不大,但看眼色还是会的。从穆道长上来后他和云道长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无比微妙,他瞧了眼事不关己的大哥,抱着赤雪小心翼翼地蹲在穆成雪身边,“穆道长……”
穆成雪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喜欢赤雪?”
“喜欢。”
他随后又摇摇头,“穆道长受伤了。”
穆成雪安慰完一个还要安慰另一个小家伙,此地不宜久留,云朝替他处理完伤口后横抱着他往外走,穆成雪冷的厉害,干脆先闭上眼在他怀里休憩。
腾雾虽厉害,但他占了先机,没道理会结契失败,可偏偏最后让它给挣脱了。
只可能是精神力出了问题,是他太急躁了吗?
他闭上眼睛缓缓运转真气,识海中空无一物,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到最后一步他还是不想用武力逼迫腾雾与他结契。
风漾跟在云朝身后往外走,心却跳的厉害。云朝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教会,为什么他们鲛人会和人类的教会有关。
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云朝也没有要告知他的打算,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不经意瞥见一直在云朝怀里发抖的穆成雪,他突然道:“云朝,把他给我吧。”
云朝警惕地看了风漾一眼,不仅没把穆成雪给他,甚至右撤了两步离他更远了。
眼里明晃晃印着几个大字:想耍什么把戏?
风漾满头黑线,“你没看见他在发抖吗,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趁人之危在这时候害他。”
不用他说,云朝哪能不知道怀里的人正在发抖。寒气入骨,他已经为师兄暖了筋脉,只能慢慢等身子骨自己暖起来。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师兄身上的寒气是在潭底惹上的,御水之术风漾确实是比他强,但是……
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风刮耳侧,穆成雪似有所感,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待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后低声唤了句:“云朝?”
“哎!”
云朝小声应他,连呼吸声都不自觉收敛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回应,他企图往身边唯一的热源上靠了靠。太冷了,心肺脾脏哪哪都冷得不行,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
冷到穆成雪甚至想去火堆里滚上一遭。
“冷。”他说完,再次闭上了双眼。
云朝收紧双臂将他抱紧,只说:“你好好休息,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一刻不停地往外赶,待他们终于走出山洞后,云朝三两步在石壁上点了两下,不过眨眼便跳到了悬崖上。
风漾怔怔地抬头看他:“草,他什么时候学会飞了?”
上头好歹还有日光,怪不得云朝这么着急赶上来。风漾怀抱着苍苍匆忙跟上,将裹着张湾的水球随意丢在一边。
穆成雪的身子不能不能再拖了。
“唉……”风漾长叹了口气,御水之术,云朝还是不够到家。
水利万物,但这深潭乃是一湾死水,半分灵气也无,穆成雪在潭底待了一个多时辰,一呼一吸五脏六腑皆被寒气浸入,能不冷吗。
云朝只给他暖了筋脉,光身子暖起来了有什么用,心肺还是寒的。
他小声嘟囔了一声:“看在你帮我姐找到了虫贝的份儿上。”
随后小心拉过穆成雪的双手,慢慢将灵力灌入他体内,一寸一寸滋润他脏器中的寒气,直到心火重新旺盛起来。
见他面色好转,云朝暗暗松了口气。太好了,风漾也不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穆成雪半靠在风漾怀里,他不是真睡着了,只是完全将身子放松下去,让躯体处于一种迟钝的状态中,好尽快恢复体体力。
对万物的感知能力有所下降却并非完全关闭了五感。
至少他能感受到一股并不属于云朝的真气在他体内流转,不似真气,却比真气更暖。不融于经脉,却在让他的内府在渐渐回暖。
云朝独自走到张湾身前将束缚住他的水球解开,手中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到的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他装作不经意问道:“既然教会禁止教众聚集,又怎么会突然召集这么多人呢?”
他还是很好奇,张湾连自己加入的教会名号都不曾得知,别说窥见教主的长相姓名了,甚至连他口中的“上人”都不曾见过,张湾是怎么甘愿在教会中一待就是将近十年的。
就为了那个一眼望不见头的复生之法?
他想起那些模糊的画面,连探魂术都无法窥见的东西,这禁制,怕是比鲛人一族的上古禁制还要强大。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三只腾雾的心脏,是那么好取的吗?”
张湾转了转胳膊,妈的,这水球里待着可真不舒服。
云朝当然知道不好对付,何止是不好对付,师兄只是在下面将他制服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张湾这一伙人,底细不明实力未知,怎么看都不是好对付的。
“你走吧。”
他扔掉手中的石子,“这只腾雾我们势在必得,你非要和我们争抢最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什么?”
张湾一时猜不出他什么意思,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放他走了,那这一路上为什么还捆着他,故意的吗这群家伙!
云朝用余光注视着正在休息的穆成雪,附身低声在张湾耳边说:“南禹又不止一只腾雾,我不拦着你,你也别和我们抢。”
“就这么放我走,你师兄知道了能饶了你吗?”
“你走便走了。”云朝道,“师兄也没打算留你,走便是。”
“好!”张湾哈哈笑了两句,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原来这小子是这么个性子。
他拍拍屁股上沾上的灰尘,“我先走了!”
……
云朝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溜的还真快。
这样也好,现在就只需要安心对付腾雾了。
离他们走出山洞不过两刻钟,正午的太阳晒的金石愈发明亮。真气恢复了大半,穆成雪一边听云朝同他讲张湾的故事一手捏着过云朝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野果饱腹。
苦涩的汁水涌入口腔,好涩,真难吃。
两个果子尽数被穆成雪吞入腹中,他面不改色地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此行跟来的教众很可能是鲛人一脉。”
“嗯。”云朝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风漾,风漾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云朝明知道他们鲛人一族和什么狗屁□□有染却只字不提,这会儿又怀疑到他们鲛人头上来了,凭什么?
他没好气道:“什么意思?凭什么就这么肯定是我们鲛人干的。”
“只是猜测。”穆成雪道,“鲛人一脉纵横南海数千万年,这南海之上,若论实力鲛人排第二还没有哪一种异兽敢排第一,若你是教主,猎杀腾雾这事儿你会派谁来干?”
风漾蔫下来,“鲛人。”
“吼!”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从地底传来,一股热风直冲九霄,连带着他们脚底下的山石都在颤动。
山谷有碎石被轰出,砸上石壁后又落下,三人伸着脖子齐刷刷地往山谷中望去,飞砂走石间,底下便弥漫了浓郁的雾气。
“廖梦。”穆成雪唤道,“把雾气吹散。”
凤鸣声响彻山谷,廖梦快速煽动翅膀将雾气带走,却看见一条蛇不似蛇龙不是龙之物扭动着身躯从山洞中钻出半截身子。
它浑身漆黑,同时又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暗红,巨大无比的脑袋上长满了带着尖刺的肉瘤,它冲出山洞后却一动也不动的。
云朝惊恐地瞪大眼睛,指着腾雾道:“它死了吗?”
“它在潭底待了许久,洞口比当初变窄了。”说白了就是长时间不动吃胖了,卡住了。
而且同他在水下缠斗了一个时辰,受伤的又怎会只他一人。
……
云朝突然觉得,怪不得他们腾雾一族数量稀少,连自己家门都出不得,怕是脑子都不太好使。
空长了这么大只脑袋。
那腾雾似有所感,四双眼睛竟是直勾勾看着悬崖上的三人,身躯不断地撞击在山洞中,打起地面一阵又一阵的颤动。穆成雪并不头疼该怎么对付他,反倒不合时宜地想:带回去后是不是要和翎糕一起控制食量了。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