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屋子里没待一会儿,推开门的时候,风漾居然还在外面等着,他倚着门坐下,活像一只被抛弃的看家犬。
看见穆成雪推着刘不仁出来,他迅速起身,殷勤地要给刘不仁推车椅。
“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刘不仁抬头看他,方才从二楼把人扔下去没收着力,风漾身上划了不少伤口。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等你啊!”
云朝一把将风漾拉回来,嘲笑道:“大人办事小孩儿别插嘴,捣什么乱。”
他看刘不仁不爽,连带着对风漾也有些不耐烦。
“你……”
风漾恨恨地瞪着云朝,正要张嘴骂人,又收到刘不仁警告的目光,心里给云朝狠狠记下了一笔。
穆成雪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看他们三人拉扯,心道若是楚江在这,少不了要火上浇油。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穆道长,我们走吧。”
他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风漾,“风漾,你也一起来吧。”
衍洲城,不同于江宁的各大城镇,这里没有宵禁,异兽横行于街道也不见有人阻拦。
甚至在他们行走于街道上时,有一只风兽飞累了,直接停在了刘不仁的双腿上休息。
刘不仁抚摸着腿上的风兽给他顺毛,顺着灯火通明的大街不断前进,四人最终停在了一座漆黑的宅邸面前。
身后就是热闹的大街,这里却漆黑一片。
一瞬间,穆成雪甚至觉得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既诡异又压抑,偶尔还有丝丝腥味传来,像是身处海底一样。
云朝跟在他们身后,这宅子总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阴气太重了,阴水像是铺满了整个院子的地面,就连就连他们脚下檐廊的木板都又湿又重。
他用手摸了摸身边的身边的柱子。
果然,潮湿又粘腻。
“我们到了。”
他们停在了一处池塘边,这宅邸偌大的后院,居然只挖了个池塘。
深不见底,漆黑如墨。
风漾将刘不仁安顿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东西在水中搅动了几下,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刘不仁转动车椅正对着穆成雪,笑道:“我就不随穆道长下去了,赌坊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接下来的路风漾会带二位走下去的。”
风漾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吼道:“姐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
刘不仁对他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只说:“你已经跑出来半年了,若是再不回去,我会给族长回信,到时候就不是挨一顿揍那么简单了。”
“我不去!”
风漾哇地一声扑到刘不仁腿上,边哭边说:“你就是不想见我,我在这狗屁赌坊守了半年都不见你来一次,怎么我一上来你就有事了。”
云朝偷偷靠近穆成雪,在他耳边小声道:“比师尊还难缠。”
“与师尊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湿热的触感划过耳侧,肩膀上却没有熟悉的重量传来,穆成雪一愣,他都忘了身后的人是云朝了。
身边站的人不是楚江,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楚流云和楚江他们在自己人面前向来是半点不知道把握分寸的,穆成雪早就习惯了那两人时不时过分亲密的动作,因此也没注意到他现在几乎是半倚在云朝身上,更没把方才的插曲放在心上。
反倒是云朝,在清楚自己的嘴唇方才碰到了什么的时候,身子都僵住了,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一时间都忘了看他们姐弟俩的戏。
刘不仁被他吵得头疼,他居然还敢提这事儿。
要不是昨日这小子来赌坊大闹,她又怎么会需要亲自下场来解决。
风漾放软了声音,可怜巴巴道:“大姐,你已经快两年没回家了,我每天都很想你。”
他半点不在乎这里还有外人在,紧紧拽着刘不仁的大腿,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撒手的觉悟。
刘不仁被他缠的没办法,扭头去看身后抱臂看热闹的师兄弟,她轻咳一声,问道:“穆道长此去虚生要待多久?”
“最多两日。”
刘不仁听完朝风漾递过去一个眼神,风漾知道,这是同意和他一起回家了。
他迅速起身,半点看不出来刚才哭过的样子,弯腰将刘不仁从车椅上抱下来,青衫泄了一地,他抱着刘不仁缓缓没入水中。
然后头也不回地对穆成雪他们道:“跟上来。”
“师兄……”
云朝喊住他,随后从怀里掏出朱砂在穆成雪手心里写写画画。
“避水丹只能让人在水下呼吸却护不住身体,这里太阴冷了,虚生只会更寒,有这个会好点。”
“嗯。”穆成雪展开手心借着一点微光仔细观察手上的咒符,他不曾在书中见过。
可能是云朝画的太丑了。
两人随着一起踏入水中,本以为底下会是黑漆漆的一片,可真到了水中时,却是另一番景色。
点点荧光散落在水中,星罗棋布,像灯,又像天上的星星。
穆成雪伸手点了点发光小球,是一群会发光的蓝瓶鳃。
这是一种天生自带荧光的异兽,拳头大的一只小球,生活在南海之下,负责为在海上找不到归路的魂灵引路。
此刻他们一群一群排在两侧,组成了一条望不见头的光路。
那只被穆成雪点到的小球在指尖跳了几下,随后就趴在他手上不动了。
穆成雪心下微动,也不赶它,追着风漾他们一直往下。
“墨涟。”
墨涟会意,两只前爪一只抓住穆成雪,另一只抓在云朝的肩头,带着他们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越来越亮,蓝瓶鳃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耀眼的光芒。
传说中比海更深的地方,虚生之海。
白光散去,是一轮圆月横亘在海中。
其实算不上刺眼,只是他们太久没见这么亮的光亮,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双脚接触到地面,穆成雪低着头缓解在水中的不适,一只斜眼鱼从他身边游过,头顶上顶着的一盏小灯晃晃悠悠的,穆成雪看的眼热,他都想要。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炙热的目光,本来还在他脚底下扒沙的异兽虎躯一震,竟是将自己给埋进了沙里。
刘不仁挣开风漾的怀抱,青衣下的双腿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布满了崎岖伤痕的鱼尾。
果然,只是在水里简单游动几下就足够费力了。
风漾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他们姐弟俩,居然是鲛人。
刘不仁整了整衣袖来到二人面前,笑道:“风玥,虚生之海族长女。”
她把风漾拉到身前继续道,“风漾,虚生之海族长长子,是我三弟。”
她依旧笑的温和:“族长明日才会回到族中,今日已经很晚了,若是穆道长不嫌弃的话,先去我殿里修整一番吧,有什么正事明日再去办也不迟。”
穆成雪嘴上应下,眼睛却紧紧盯着刘不仁身后的一群异兽。
都是他没见过的。
云朝的目光在穆成雪脸上来回扫了几遍,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师兄的眼神变得很狂热,楚江见到漂亮蛇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一刻钟后,风玥略施小法,本来空无一物的水底平地而起一座宫殿。
珠贝宫阙琼楼玉宇,竟是比万重山还要富丽堂皇不止多少倍。
看着刘不仁熟门熟路地推开宫殿的大门,一瞬间,云朝瞪大了眼睛。
鲛人住的地方,这么富丽堂皇吗?
是玉石珍珠做的。
甚至连墙里也嵌了珍珠,会发光的那种。
风玥带他们来到偏殿,这宫殿大是大,就是太空旷了,连只异兽都没有。
风漾缠着她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数尺高的深阁只他二人。
云朝心道他们还真是放心,就不怕他把这墙上的珍宝偷了去吗。
两人相对而坐,穆成雪下意识抬起茶壶就要倒水,却忘了这只是个摆设,里面半滴茶水也无。
“师兄,风漾他们……”
“嗯,是鲛人。”
原来真的存在啊。
鲛人,传说中最接近人的异兽。
不仅能口吐人言,传说鲛人离水上岸后还能化鱼尾为双足,像人一样在地上行走。
居然都是真的。
云朝挠了挠脑袋,他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刘不仁是什么族长长女风玥了?”
“嗯?”
穆成雪摇摇头:“只知道她是鲛人一脉的,其余的我也一概不知。”
云朝伸开双臂趴在桌上:“可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鲛人一族居然真的存在,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穆成雪满头雾水,问道:“好奇什么?”
云朝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好奇鲛人是不是真的泣泪成珠,是不是真的长生不老……”
穆成雪不解地看他:“今日风漾不是哭了很久吗?你有看到他的眼泪变成珠子吗?”
……
云朝想了想,也是啊。
别说泣泪成珠了,风漾没把鼻涕哭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继续说:“至于长生,就更不可能了,若是真有长生之法,鲛人一族就不可能延续到现在。”
“早就被蚕食殆尽了。”
“可衍洲也不是那么隐蔽啊,这么多年居然都没人找到过鲛人吗?师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穆成雪想了想:“不是没人找到过,而是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从随身携带的法器里翻翻找找,拿出一本札记一样的册子出来。
“书中常言,南海之外有鲛人,鱼尾人身,善织,泣泪成珠,性温顺,若是在海上打鱼的渔民不慎落入海中,鲛人会亲手将他们送上岸去。”
他翻开这本札记,推到云朝面前。
“曾经有一次我与楚江外出游历,来到一渔村处理怪事,这是住在那里的一位老人送给我的随笔。”
“听村子里的人说,这里曾经的确来过一个鲛人。”
一个偏远的小渔村,一群外出打鱼的村民在海上打捞回来的一位受伤的鲛人。
它显然还未开化,既不能口吐人言,也不能化尾为足,于是乎村子里的人便把它带回了村子里好生安顿。
奈何这鲛人性子太残暴,每当有人靠近的时候都会冲过去将人咬死,随后食其血肉。
“他们不得已,只能先将这位鲛人困于牢中,待养好伤后才将它送回海中。”
结果,就在他们送走鲛人的第二日,村子里便开始有人出事了。
有人浑身开始长鳞,奇痒无比,只有浸在水中才能缓解,而且人类的食物无法下咽,反而对人肉趋之若鹜。
一个接着一个的,无一不是一样的症状。
于是就有传说,鲛人性残暴,一口尖牙锋利无比,上岸来不过是为了食人血肉好让自己幻化成人。
“那不对啊。”云朝听他讲完,“既然鲛人性子这么残暴,村里的人为什么还要救它呢,还好好给它养伤。”
这地方的人这么淳朴善良吗?
“的确不对劲,这只是村子里口口相传的说辞,我和楚江在村里调查了数日,寻到了另一种说法。”
无论是遇水不沾的鲛绡,泣泪成珠的宝玉,还是那一身皮肉,哪一样不令人趋之若鹜。
于是乎,村里人将它就囚禁在村子里,每日食其肉饮其血,妄想获得长生。
“鲛人再怎么像人,本身也不过是异兽,他们吃异兽的血肉,会得病是在所难免的。”
“那些得了病的人,应该就是吃过鲛人血肉的村民。”
云朝怔怔地看着这本随笔,写它的人显然不识几个字,每一页上画的都是不同的图案,最后一张的鲛人,浑身上下早就没有一处完好了,鱼骨上连着丝丝血肉。
“真是可恨,那师兄……”
穆成雪知道他想问什么,只道:“楚江说他们活该,没救。”
“修道之人多少都知道鲛人一族不过是海中的异兽,至于那些传说,人们既然愿意相信又何必去打破呢。”
穆成雪伸手摸了摸云朝的脑袋,安慰道:“你才十二岁,不知道这些也无妨。”
……
你够了,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我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