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穆家来信，让你回家一趟。”
楚江将桌的最后一块排骨夹给云朝，随后收回筷子漫不经心道：“穆家那群老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癫，居然要你们去九境把穆凝云带回来。”
“穆凝云？”云朝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是我的亲妹妹。”
穆凝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外，看面色也是一晚没睡。
“师尊。”
她同楚流云行了礼，随即接过穆成雪倒好的热茶，握在掌心里慢慢转动。
“这些年我和成雪在山上修习，对家里的事少有过问，两年前我收到消息，穆凝云杀了父亲，随后不知所踪。”
穆家下了杀令，她被关在祠堂整整一个月，禁足结束后，穆家长老下令，命她去九境寻回穆凝云。
穆凝云加入九境的事不胫而走，穆家名声受损，穆凝云再留不得。
“穆家这两年派了不少人去九境，都无功而返，九境尊主烛天南最是随心而行，她肯冒着性命之忧投入烛天南门下，是算准了他不会看人下碟。”
“穆家的面子，在烛天南那儿算不得什么。”
云朝听完竟不觉得稀奇，江宁这些世家，果真没一家是干净的。只不过穆家那般循规蹈矩的老古板，居然能养出来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他有些好笑：“既然两年都没能把人给带回来，现在再去又有什么用？”
“因为烛天南出事了。”楚流云接着说，“千载难逢的机会，趁这时候去杀了穆凝云再适合不过。”
他语调一转，问道：“云朝，你觉得穆凝云加入九境，该死吗？”
云朝沉默不语，弑父，就算穆凝云从未加入九境，这么大的罪名怕是也难逃一死，更遑论是在穆家这种世家大族之中。
他将碗里最后一块肉喂给黑狗，又问：“你印象里的九境是什么样的？”
“魔教？”
云朝摇了摇头，他只知道九境作恶多端，人得而诛之。
毕竟一群聚在鬼域修习邪术的家伙能是什么善人。
穆成雪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一本书册推给云朝，慢慢同他解释。
“正道称九境为□□，九境也不见得就承认自己是□□，他们视自己为真正的‘道’。”
“实心见性，独圈其身，乐生逸身，这就是九境自己的道。”
“所谓纵心而游，不违心之所好，九境创立之初，便是为‘己’。”
“纵心而游。”楚江嗤笑一声，“说的好听，想杀便杀想抢便抢，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九境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九境了。”
楚流云瞪了楚江一眼跳下窗棂，窗外的黑狗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点了点云朝的额头，问他：“云朝，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什么要修道？”
“为了……”
云朝一愣。
他居然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
楚流云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做什么这么伤心，不知道又不丢人。”
他指了指楚江：“看看你楚师兄，他走上这条路是因为你师尊我是万重山的长老，他是我捡回来养大的，自然而然便同我一般了。”
“你穆师兄穆师姐，更不用说了，穆家本就是修真世家，天赋使然，穆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做召唤师的。”
“有人追求力量，有人追求名利，有人追求心安，有人油尽灯枯也不知道自己一生在追求何物。”
他坐下来，指了指书卷上的记录，继续同云朝解释。
最初携手创建九境的人，皆是正道曾经有头有脸的人物，季一行当年离开皇宫创立九境之初，只是为了追寻“本心”。
既求不得仙道，那我便是仙道。
他成功了，于是在九境的记载里，季一行是九境唯一的仙人。
“九境发展到现在，势力不断壮大，早就没了门派的样子，鱼龙混杂，什么人都能自称九境。”
“九境的九位尊主，在九境那帮人眼里也不过是个职位罢了，若不是九境还有个修竹，这些年哪会这么安生。”
“接连失踪两位尊主，云际微先不说，上任不过数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正道皆以为是九境那帮疯子自己给解决了，便没掀起什么风浪。”
“如今烛天南失踪，正道坐不住了，穆家也坐不住了，穆凝云但凡活着一天，穆家就会被人诟病一天，此时去杀穆凝云，再适合不过。”
“云朝，我现在问你，若是今日做出选择的人是你，你会去杀穆凝云吗？”
“我不知道……”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你自小修习阵法，比我更懂这世间的千百般变化，不过你要知道，人心亦是如此。”
楚流云看他一脸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膀，乐道：“诶呀！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什么，你有个师兄去年同我闹别扭，一气之下跑到九境去了，他知道我收了你做内门弟子估计会找你麻烦，你悠着点别把他给杀了就行。”
……
！？
云朝猛地抬头。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
方才楚流云说了这么多，他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了，他还没消化完呢，师尊怎么能这么玩弄他的感情！
“哈哈哈哈哈！”
楚江毫无同理心地大笑出声。
“方才是不是觉得师尊一顿天花乱坠很有道理，其实都是混说来唬你的。”
穆成雪沉下眼眸，师尊这是在借穆凝云之事试探云朝的态度，天霞阁与九境牵扯良多，若是云朝不能接受……
他看向一旁的穆凝霜，问道：“你有什么打算？穆凝云的事的确不能再拖了。”
穆凝霜担忧地看了眼一旁正在安慰云朝的楚流云，柔声道：“师尊会同我去九境的，若是能找到凝云先带回天霞阁。”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我总不能真的同凝云动手。”
穆成雪点点头，有师尊在的话，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楚流云安慰完已经石化了的云朝，又解开腰间的铃铛倒出一桌子的法器。
清心铃、避水丹、水心珠、法衣……
甚至连奇门袋都有，只不过是个半成品。
花里胡哨买了一堆，对穆成雪来说没一样有用的，却样样都价值不菲。
云朝倒是有些稀奇，他从没见过这么多法器。三年来师父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就是一根画不了符的符筆，一直被他带在身上。
就算是以前教他布阵画符都是捡的地上的木棍来教他的，别说法器了，他们师徒有时候连符纸都买不起。
楚流云将桌上那个半成品的奇门袋给他，让他试着将身上带着的东西装进奇门袋，虽说只是个半成品，奇门空间有些散乱，但不是不能调整。
他下意识看向穆成雪，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小心将奇门袋挂在腰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事情都交代完了，楚流云催着众人回去收拾行李，穆成雪怔愣地看着屋里散乱的书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要不，干脆都带上吧。
*
晨光熹微，万重山早课还没开始，穆成雪便早早带着云朝下山了。
“师兄，真的不用和师尊他们说一声吗？”
云朝眼底一片青黑，脸色甚至比前几日的穆成雪还差。
他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包子。
重奚镇卖的吃食比他们村里卖的好吃多了，包子个个皮薄馅大，不知道用的什么肉。
当然价钱也是贵了几倍不止。
“不用。”
他今日换回了自己的一身粗布黑衣，看样子，以后送他衣服不能挑白的送了。
穆成雪将最后一口米粥喝完，心里又开始有些发慌。
他捏紧了筷子，这次下山他把银票都带在身上了，不可能会被师尊找到。
他们下山早，山上一片寂静不见人影，镇上却来来往往都是行人。
万重山位于江宁成最东边，离江宁城很远。虽说在山林之中，却并不避世，至少云朝是这么觉得的。
山脚下就是镇子，万重山坐落于山顶，山上的人下来简单，山下的人想上山却并不容易。周围零零散散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子。
“走吧，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能出江宁。”
云朝迅速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刚抬头就看见他们方才还在讨论的人出现在了门外。
师尊、楚师兄、还有穆凝霜师姐，居然都来了。
“那要是出意外呢？”
楚流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穆成雪肩膀一沉，随即又被人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就想去摸身上的荷包。
楚流云单手带着他坐下，浑身都写着不爽。
楚江手里端着一笼屉包子，笑着在云朝身边坐下，“这家的包子好吃不，我们每回下山都来这儿吃。”他蘸着辣油咬了一口包子，“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云朝不敢答话，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这么急着走，万重山是什么尸山血海吗？”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穆成雪面不改色：“南海路途遥远，早些出发天黑之前可出江宁，若是再同山上磨蹭，怕是晚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糊弄鬼呢你？
“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睡山里，今日反倒还挑剔上了。”
镇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等出了镇子，楚流云先是狠狠教训了一番穆成雪不告而别的行径，随后又打起了感情牌，硬生生逼自己挤出两滴眼泪。
“成雪啊！照顾好自己和你云师弟，早早回来！”
说话时，他抱着穆成雪不撒手，悄悄在他身上乱摸。
楚江和穆凝云在一旁看着他耍无赖，三人心里都门清他是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结束，下面开始虚生之海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