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新试炼结束，收徒的事告一段落，云镜的事情也稍有了眉目，穆成雪也不必再整日忙的脚不沾地。
今年天霞阁总共有两名外门弟子下山，今日又来了三名弟子，也算是补上了空缺，他将今年的人员变动记录在册，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重新加了些注释上去。
天霞阁上到长老下到弟子，这些年来许多事务都是他来操手的，过两日他就要动身去南海了，穆成雪想趁这次机会脱手不再接管万重山的大小事宜。
毕竟关于云镜身后的那个人，他还一点线索都没有。
穆成雪放下手里的毛笔揉了揉酸疼的双眼，不自觉看了眼屋外。
院子东边只住了穆成雪和云朝两人，方才他听见旁边的门响了一声，云朝出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推开门，却看见云朝正坐在杜鹃树下低着头发呆。
穆成雪没由来的一阵恍惚，许久不曾驻足看过屋外的景色，原来人在仙魁杜鹃底下，真的这般不起眼。
他走上前，压着声音道：“已经很晚了，还不去睡吗？”
“穆师兄。”
云朝唤了他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居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地，示意穆成雪坐下。
两人席地而坐，云朝第一次离穆成雪这么近，近到都能闻见他身上那股带着凉意的清香。
他似乎已经准备入睡了，身上没有穿白日里常穿的那件白色外衫。
云朝清了清嗓子，僵硬地别看眼不去看他。
“我在想，若是我明日就离开万重山，师尊会怎么想。”
清玄长老会生气吗。
穆成雪想了想，随后云朝听见他微凉的嗓音传来：“他会找到你，然后哭着说让你回来。”
……
云朝低头捏了捏手上的杜鹃花，似乎是更内疚了，急得嗓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真的吗？”
“骗你的，你不愿意留在这儿他自会放你走的，师尊说强扭的瓜不甜，他从来不求人留下。”
“……师兄？”
云朝怔怔地叫了他一声，语调间都带着不可置信。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穆成雪也会开这种玩笑。
穆成雪接过他手里的杜鹃花，小心拨了拨上面的水珠。
他的五指不像云朝想的那样细腻，葱白的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不过我会去找到你，然后求你回来。”
云朝耳朵微动，随后自嘲地轻笑一声。
方才有一瞬间他都要相信穆成雪说的话了。
“……师兄，你就别逗我了。”
“没有骗你。”
穆成雪将干燥的杜鹃花放回云朝手中，缓缓道：“师尊他很喜欢你，若是你不能留在万重山了，他也许会哭闹几天。”
他想到了什么，认真道：“应该会哭个两三天不肯见人。”
“穆凝霜也很喜欢你，她说你那天陪她在山下逛了许久买了很多东西，天霞阁没有人会这么随着她的性子。”
“楚师兄也很喜欢你，这些日子他说了很多遍终于来了一个合他胃口的，说我半点不如你好玩。”
“不是的师兄！”
云朝有些慌了，他张嘴想向穆成雪解释，抬头又看见穆成雪那双认真的眸子，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了。
“我知道，他说来气我的，不过是他朝我借银子我没给罢了。”
云朝拍了拍胸口，随意往身后一躺，扭头对穆成雪笑：“穆师兄，你跟我记忆里的一点也不一样，你变了好多。”
曾经的穆成雪也不过十岁，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就像今日在万重殿见到的玉阶仙人一样，冷冰冰的让人不敢接近。
现在的穆成雪虽说也是经常板着脸，却没有了当初的那股距离感。
眉眼间的疏离没变，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相处之后会发现其实他这个人很直白，云朝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
只知道如果他明日真的下山了，几日后他可能会在某个客栈里看见穆成雪在等他，然后跟他说让他回来。
“其实我没有要下山，我醒来那天清玄长老告诉我，只要我留在万重山就告诉我关于师父的事情。”
穆成雪没吭声，安静地听他讲话。
“今日他来院子里找我了，也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师父的事情，但是我却一点方向没有，相处三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师父。”
“师父曾经告诉我他叫盛柏，是临时编来骗我的，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他叫李白乘。”
“我想下山寻找丢失了五年的记忆，但是我不知道该去哪找，我好像谁也不认识了，于是我想起来那天你在殿里说过，你说你会帮我。”
云朝抽出枕着的双臂，安静地捂住了双眼。
他问了一句曾经问过穆成雪的话：“你会帮我的对吧，师兄。”
“嗯。”
他听见穆成雪说，“我会帮你的。”
云朝知道穆成雪会帮他，就如同八年前那晚的上元夜，又如七岁他们初见那年。
穆成雪一直都在帮他。
他变了很多，又一点都没变。
穆成雪不会安慰人，师尊也常哭，不过那和云朝是不一样的，师尊向来喜欢边哭边骂，只会吵得人头疼。
云朝不一样，他太安静了，安静到穆成雪几乎听不见他啜泣的声音。
他翻了翻随身携带的法器，只找到了一条帕子。
云朝接过穆成雪递过来的帕子，哽咽着问他：“我是不是很丢人。”
“不丢人，你才十二岁，师尊五十多了也经常哭。”
云朝：……
倒也不必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儿。
两人在院中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等云朝情绪稳定下来了穆成雪试探着开口问他：“你还记得云镜吗？”
“嗯？记得啊。”
云朝不知道他怎么会提起云镜来。
“我想和你聊聊云镜的事。”
“这几日你在万重山，他好像没认出你。”
“我知道，”云朝将花瓣扯下来一片，“没什么好奇怪的。”
“为什么？”穆成雪装作不解，“他是你弟弟。”
“云镜在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忘了许多事情，连家里人也不记得了。”
整个人也变了许多，只不过当时云家及时封锁了消息，这件事就没有传出去。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被赶出了云家，云镜若是不记得他，倒也不奇怪。
“嗯……”
那这么看来，这个所谓的云镜就是在八年前将真真的云镜给夺舍。
云朝被赶出云家也是八年前的事了，穆成雪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何联系。
他离家多年，若是这个假云镜从来都没见过云朝的话，不认得确实不奇怪。
两人的相貌在眉眼间相似最多。他们眉眼都随了云家家主，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平添了一丝风流的意味。
气质却截然相反。
云镜像是一枚被雕篆好的璞玉，风度翩翩，长相温润如玉，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
云朝却不一样，他爱笑，笑的肆意又张扬，多了一番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为人处世却处处透着老成，能讨得天霞阁所有人的喜欢。
若是让穆成雪来形容的话，少年似风，飘逸潇洒。
若是穆成雪从未见过云朝，想来也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云朝没有多说什么，穆成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直到一又朵杜鹃又从树上落下，穆成雪小心接过那朵杜鹃花不再吭声。
不知不觉云朝已经枕着双臂睡着了。
他将那朵已经被云朝薅秃了的杜鹃花从他手中抽出来，和刚才掉下来的那朵并排埋进树下的枯枝里，随后抱起眼眶通红的人回了房间。
比师尊沉许多，险些闪着腰了。
穆成雪熟练地关上窗，随后给云朝盖好被子，偶然间瞥见他裸漏出来的小臂。
万重山弟子的服饰大多宽松，云朝衣袖上翻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陈年旧伤了，应该是受伤之后没有好好养伤，伤疤才落得这么狰狞。
就算是现在处理，也不能完全将伤疤掩去。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穆成雪回到房间，楚流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小白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看样子已经快呼吸不畅了。
……
一个两个的。
穆成雪没打扰他，轻手轻脚将小白解救出来，回到桌案前继续处理事务了。
上一世师尊这时候还在山下云游，他是在招新结束后的第五日出发和师兄还有云镜一起去找的腾雾。
云镜这次在秘境里伤的比之前还严重，应该是不会再跟着去了，若是师尊这边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五日后就能出发。
穆成雪没关窗，屋子里只有他偶尔磨墨的响动以及窗外不知道什么异兽出来觅食发出的声音。
“成雪……”
楚流云慢悠悠从床上坐起，揉了揉困顿的双眼，“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
楚流云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毛笔，惊道：“你每天都忙到这个点吗？”
“我若说是的话，师尊会主动揽下这些要务吗？”
“你是骗我的对吧？啊？是骗我的吧，天霞阁哪来这么多事儿啊。”
楚流云心虚地看了眼徒弟那张臭脸，平日里那张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能是他心里发虚，一时间居然觉得穆成雪在他的生气。
随后他又敲了敲脑袋，怎么可能，成雪怎么可能会生气。
穆成雪撸着腿上毛茸茸地小狐狸，看着楚流云在床上演独角戏，半晌才又淡淡说了句：“不是每日都要忙到这么晚，只不过往后天霞阁的要务，我不会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穆成雪：无良上司天天让我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