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放下！”落明霞吼道。

贺月被吓得震了震，抬眼望向她，看着她从船头站起来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走。

她妹妹则一边紧张地盯着她，一边一刻不停地继续吃以山的裙摆。

以山也不知道是怎么，还在昏睡，丝毫没有察觉到。

背后有手抚上贺月的肩，谢清瑶睁开眼，把手搭在贺月肩上安抚道：“别怕，是食魔兽，还在幼年期，威胁不大。”

“食魔兽？还有这种东西？”贺月小声问道。

“嗯。”

谢清瑶眼里血丝未消，看着还是有些疲倦，她把贺月往她怀里拢了拢，把头埋在她肩颈里，又闭上了眼。

贺月浑身僵硬，本来还想去捉那个小鬼，这下却是大气不敢出，怕呼吸的动作大了会影响到谢清瑶。

好奇怪，谢清瑶从未对她流露过如此虚弱和依赖的模样，这叫她不知所措，她被她放在怀里，周身都是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兰气息。

脖颈处的汗毛都被她的呼吸惊得立起来一大片。

贺月适应了一会，复又把视线移向那小鬼和落明霞。

只见落明霞正把她妹妹徒手拎起，看架势将要破口大骂，似乎决心要把这个不听话的小怪物扔进海里，让她被海里的灵兽吞噬殆尽。

贺月抬手，一道裹挟着灵气的风打向落明霞的手，落明霞的手一软，差点没抓住她妹妹的衣裳。

她向贺月看来，眼里还有三分怒气没收。

贺月把手指立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用气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说吧，小声点儿。”

落明霞把她妹妹放地下，从前边刚从谢清瑶手里接过的乾坤袋里掏出几块灵石，扔给她妹妹，只见她妹妹捡起那些灵石顾不得脏，就往嘴里塞，牙齿和硬质石块的碰撞带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灵石里溢出的灵气青光充溢在她嘴里，把她照得更埋汰了。

“就这样呗，我妹口味比较小众。”落明霞摊摊手，大有一副“就你看到的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的模样。

“这是小众能解释的吗？”贺月蹙眉，从她的视角能看到以山的裙摆被啃的零零碎碎，边缘都黑了一圈，也不知道是沾上了什么，总不会这个小鬼的口水都是黑的吧。

“我都说了你这个同伴是魔，她还死不承认。”落明霞围着以山走了两步，以山还昏睡着，估摸着贺月给她喂的安神丸效力大，也没被吵醒。

“我妹妹就好那么几口，恰好遇上了可不得馋嘴，这你可别怪她，年纪小，还不懂事。何况她胆子小，也没上嘴吃，就咬了点儿衣裳布料，你们这样显贵的人物，总不会还计较这些，要我赔吧？”

“这是以山的衣裳，我做不了主，你且等她醒来告罪吧。”想了想，贺月还是问道，“这是你亲妹妹？这是食魔兽？我看你修为乃练气九层，还差一步便可筑基，怎么看你们都不是一类人。”

说完她看了看还在埋头吃灵石的落明霞妹妹，甚至说这孩子不是人也没有什么问题，食魔兽，是某类灵兽么。

“我捡的，不行啊？这年头捡来的妹妹可比亲的乖，你看她吃的多香，比别人家的小不点可爱多了。”落明霞薅了薅她妹妹的头发，把人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你觉得行就行吧，好好想想等以山醒来你该如何同她解释。”贺月放弃和她继续车轱辘话。

现在大家状态都不好，也不清楚这落明霞的底细，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等以山醒了再说。

而且，她能感受到谢清瑶的平稳规律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后，看来谢清瑶也是真的睡过去了，这么累么？

这样看来，她身边原来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修士，谢清瑶是半魔无疑，就连以山，都有可能是魔族。

为什么呢？以山最敬重的人就是被入魔的修士杀害的，她恨此类妖魔恨得不得了，怎么会是魔族呢。

可既然是谢清瑶认出这个小孩是食魔兽，就不会有错。食魔兽，觉得以山香，又跑来吃沾染着以山气息的衣物，感觉以山是魔族的证据又确凿了几分。

恍惚间，在飘飘荡荡的船上，贺月又一次地产生了一种割裂的感觉。好像又一次地来到了新的世界，身边的人都不是她所熟知的那样，她好不容易地适应着这里的生活，可身边人忽然的身份转变，让她处在迷茫之中。

她也开始担心，以山若是知道她是魔族，会是什么心情，这太戏剧化了，也太突然了。

奇怪的是，谢清瑶似乎早就知道一样，也没有排斥，这和她印象里谢清瑶正派的形象不太符合。在她的印象里，如果知道以山是魔族，按照谢清瑶以往的正气凌然的形象，应该要把以山剥夺落云宗杂役的身份，赶下山去的。幸好以山也没有出现什么神智不清伤人之事，不然可能连修为都要被剥去，毁了根基再赶走。

那样孙长老千辛万苦给以山找来的仙草就白白浪费了。

当初听以山讲这段往事的时候，贺月就觉得奇怪，谢清瑶给她喂洗髓灵药的时候十分风轻云淡，就算二人身份再如何有别，孙长老作为落云宗的长老，找寻好的洗髓灵药给凡人洗髓入门，再难也不至于失掉一条命。

现在看来其中还有内情，让魔族之人能修落云宗功法，不炼魔气反而炼灵气，孙长老应当是下过苦功。

至于谢清瑶不奇怪以山是魔族的原因很简单，她早就知道了。

比孙长老临死前把以山托付给她的时候还要早。

孙长老并不是因为去什么秘境找寻仙草被入魔修士伤到致死的，她是实打实去了西域魔族领地，被魔族中的魔物伤到，魔气入体，治不好，才死的。

她去那里，是为了找一种命契，可以把以山的魔族血脉困在契约里，让她看起来同常人无异。这种命契是魔族里的人制来在人间隐藏身份的，孙长老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这个法子，便孤身前去寻，最后居然也叫她找到了。

她以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命为注，让以山答应她不得入魔，然后便把这契约放进了以山体内，限制着她体内的魔息，让其他修士察觉不到她身上随着年龄越来越盛的魔气。

在去西域前，她就知道自己天命将至，于是提前找到了谢清瑶，她对谢清瑶说，你看在她以前对你尽心尽力的那份心，帮帮她，可好？

她怕自己死了，以山也会跟着她走，想要谢清瑶拉她一把。

谢清瑶点了点头，应了这份嘱托。

孙长老才放下心去了。

谢清瑶的确曾经在某个秘境救过给以山找制成洗髓灵药仙草的被入魔修士伤了的孙长老，但那是前世的时候了。

她当时闲来无事，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们去些低级秘境历练。正好遇上了入魔修士血洗秘境，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入魔的人，而不是形态各异神思混乱的魔物。

魔族的构成很复杂，既有从远古时期一直至今的从地狱里诞生的魔物，也有后来投奔而来的入魔者，还有人魔结合生出的半魔。

修士入魔比一般的魔族要难处理，毕竟多年修炼的经验不会因为入魔消失，还会让他们在顿时入魔的瞬间修为暴涨。

魔修比灵修修炼方法简单多了，也更容易修炼到更高的境界，但是少有人走此捷径，原因除了魔族人人喊打，正常修士并不想与此类妖邪扯上关系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魔修的修为是损命的，而灵修的修炼则能延长寿命。

入魔后十分容易暴毙，因此修士们也格外注意，尽量避免在修炼中产生心魔。

她救下孙长老只不过是顺手而为，但孙长老显然记住了她，并且告诉了她的小徒儿以山。

以山喝了孙长老给她炼制的灵药，却并没能如孙长老所期盼的那样顺利入门，能够修炼。而是被激发了魔性，彻底暴露了魔族血脉，在失智后杀了孙长老。

谢清瑶闻讯赶到后，以山已经失控杀了杂役峰数人，最后在众人合力下被伤至心脏，奄奄一息地逃走了。

心脏被开了那么大的伤口，就是魔族，也撑不到多久，众人便把以山当作死了看待。

谢清瑶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可惜了孙长老带着以山来向她感谢救命之恩时，以山清澈的眼睛，还有后来以山主动调去溯雪轩，为她尽心尽力地打扫溯雪轩。

直到她也被迫暴露了半魔身份，被废了修为赶下山后，被昔日仇家追杀时，是以山从角落里出现，把她拉到一旁，躲过那些人。

“你还活着？”谢清瑶问道。

“我知道我该死，但是，我总想着也许能帮上你，等帮了你，我就去为她们偿命。”以山警惕地观察着周边，低声道。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那天，你们以为我逃走了，但其实我还在附近，我看到你来了，我能闻出来。”以山看向她说道，“你也是。”

“我就怕有这么一天。”

谢清瑶捂着血淋淋的伤口看着她，不知道这份情是否承得。

等到这一世孙长老找到她时，她便明了，也许该还了这份恩情，纵然时机不对，纵然横生枝节，但孙长老说你帮帮她，看在她也曾帮过你的份上。

谢清瑶在孙长老的墓前找到哭晕过去的以山，探识了她的识海，找到命契禁制后松了口气，把她调来溯雪轩放在眼底下看着。

以山还是那样很崇拜她，只是很从前不一样的是，以山不再对魔族态度那么无谓和坦然，现在的以山痛恨魔族，是魔族杀了她至爱至亲的孙长老。

从某种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并且两世皆如此。

所以谢清瑶也从未想过要告诉她，不知道一切地活着的人才会幸福和轻松，谢清瑶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她秉持着这个观念，便也也从未告诉过贺月。

但她也并不畏惧她们知道的那一天，这一天来或者不来，都不足以阻挡任何事的发生，也不足以阻拦她想要做成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