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最知道我讨厌什么，为什么也要说这样的话来捉弄我？有意思吗？”

以山手拎着裙摆，低头查看自己被食魔兽毁坏的衣裳，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我……”贺月有些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继续说，选择了沉默。

落明霞难得也闭上嘴，只是揽着她妹，制住对方饥渴的眼神和跃跃欲试的动作。

食魔兽只吃魔气沾染的食物，最喜欢吃魔族之人，退而求其次才吃别的魔草魔物。长久吃不到魔气，就会逐渐失去生命力，身上皮肤溃烂，长疮生脓。如果让其接触到灵气，则更是加重其身上溃败处，使其生命更快消亡。

以山不理贺月，径自走到船尾背对着她们坐下，低头凝望水中倒影，不知道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过去。

贺月颇为无奈，其实她自己也很难接受，也是花费了好些时间才能理解，身边人的身份突然变了这样的情况，她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了，没想到更应该做好准备的人是以山。

她不知道该怎么破解现在这样僵持的局面，手上不自觉地攥紧了谢清瑶的衣袖。

而那边那小鬼还在一边往嘴里塞灵石一边眼里觊觎贪婪地看着以山，十分垂涎。

贺月看她这样心里不太得劲，于是放大声音喊了句“你看什么？”吓她。

那小鬼一哆嗦，转而目光看向她，脸上带着些许谄媚地对她笑，顾不得擦嘴边的口水。

贺月撇撇嘴，心道算了，和她计较什么呢。

落明霞一巴掌拍那小鬼头上，“继续吃，别管她。”她眯起眼睛直视贺月，似有不满。

你不满个啥劲呢，要不是你，现在以山能不理我吗？

贺月没好气地把头一扭，不看她。

“噗。”落明霞的笑声响起，对她这幅临阵逃脱的狼狈样发出嘲笑。

“你笑什么？”贺月又把头扭过来瞪她，“你看看你的这个小鬼，什么邋遢样，怎好意思笑话我？”

“怎么就邋遢样了？你怎么说话的？这小脸，多可爱啊。”落明霞戳了戳小鬼的脸，正好戳到一处脓包，啪唧一下那脓包破了，流下紫黑混血的脓水，看着十分恶心。那小鬼还在啃灵石，贺月怀疑从刚才到现在她已经吃了近百块灵石，难怪落明霞要价如此高，光是喂养这个小鬼，估计要耗去近八成她们付的船资。

落明霞看着那新鲜流出的脓水，黑黢黢的脸上不免也露出不易察觉的红霞，有些窘迫。

“我怎么会养这玩意，还不是给口吃的差不多了。”她的语气没有之前有底气了。

贺月嘴角抽搐，你不会养，倒是好好把人家洗洗，起码拾掇地干净些吧。这样一看，谢清瑶和落明霞就高下立现了，人谢清瑶多会养孩子，虽说她不是真的孩童，但是过去五年多也是享受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导致她这下看这小鬼哆哆嗦嗦的，竟生出几分不忍来。

“你不会养，那是怎么认的人家啊？”贺月有些好奇问道。

“就这样认，那样养了呗。”落明霞看着不想多说的模样。

贺月皱眉，该不会是从哪里拐来的？又不好好照顾人家，把人家搞成这幅德行。

“收收你那表情，什么心思全贴脑门上来了。”落明霞无语道，一眼看就看得出来贺月心里不知道在编排些什么。

“你给她吃灵石，她死的更早。”

谢清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把手放在贺月肩上，靠着她，开口说道。

贺月只觉地有无形的压力此刻正横亘在自己身后，本来因为谢清瑶似乎熟睡过去而放松的身体，又紧张了起来。

不知道谢清瑶忽然转了什么性子，居然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柔弱粘人的一面，这叫她受宠若惊，恨不得往后靠让自己全贴在她身上做她的倚靠。

“她就吃这玩意儿，别的不吃。”落明霞回道，“我也纳闷那，她不吃饭菜怎么能行，脸上身上还长包，看着怪瘆人的，后来买东西叫她看见灵石了，她上手就抓来吃，好容易才有个感兴趣能吃的，我还能不让她吃？”

她蹲下来摸摸还在进食的小鬼，然后站起身子走到贺月面前，轻声对谢清瑶问道，“你说她是什么兽来着？我前边可听见了。”

她说的是以山睡熟被小鬼偷吃裙摆时谢清瑶安抚贺月的话，她清楚地听见了谢清瑶说这小鬼是什么石磨兽。

就说嘛，天天吃石头，还只肯吃有灵气的灵石，别的花岗岩大理石还挑食不肯吃。她养了这小鬼这么久，除了第一回……除了第一回见她吃过人，就再没见过她肯吃灵石以外的东西。

“食魔兽，只吃魔气魔物，你若是放任它继续吃灵气，它迟早会被灵气腐蚀殆尽，成一滩脓水。”谢清瑶平淡的口吻惊到了落明霞。

只见她大步走过来，靠地更近了，死盯着谢清瑶说：“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清瑶不动声色地带着贺月往后靠了靠，贺月本来一直坐在她旁边，被她搂了半个身子，这下被带了带，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带过去了。

从一开始，落明霞就看得出来这三个人里面谢清瑶是管事的那个，乾坤袋是她拿出来的，修为看起来也最高，她对她的话就是三分不信也信了七分。

她立马转过身把那小鬼手里拿着的和她后面又扔给她在她身边散落的灵石都抢了过来收回乾坤袋，她看着那小鬼仰面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你不能吃这个，怎么不说？”

那小鬼缩了缩身体，“我能吃……就是吃不饱……”她嗫嚅着说道。

“吃不饱……”是了，她身上所有的灵石都拿来喂她，她却一直吃不饱，身形越来越消瘦，开始生疮长脓，状态越来越差。落明霞仔细回想，越想越心惊，对谢清瑶的话更是又信了两分。

她心头念头迭起，开始打量起船尾那儿还在托腮望水的身影，爱吃魔物？她分明闻出来，船尾那位是魔族的，应该能给小鬼吃吧？小鬼先前还馋得去偷吃她的衣裳，应该喜欢？

“要是还想要你的眼珠子，就把眼神收回。”贺月警告道。

落明霞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耸耸肩，意思轻松点儿。

贺月依旧用警惕地目光盯着她，伸手推推谢清瑶，往旁边坐了坐，徒劳地试图挡住后边以山的背影。

谢清瑶没管她，倒是继续说道：“你是原先是峡罗村的？被魔族屠了村，是食魔兽救了你？”

这下轮到落明霞警惕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回道，语气坚定，底气却不足。

“一年前靠近栾阳国边陲的峡罗村被魔族屠杀，但一夜间那的魔族又消失不见，我们赶到时，整个村子只剩死去的村民，不见魔族。”谢清瑶缓缓说道，“魔族之人不可能逃得如此快，加上地上残留的食魔兽痕迹，我们猜测是有食魔兽出现把魔族都生吃了。”

“你的颈侧有峡罗村特有的图腾纹身，我想你可能是幸存者。所以在那之后你把食魔兽圈养在你身边，来到夷江都做起了这门生意？”

落明霞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自己颈侧，她以为没有人能认出她们村子的图腾了，她还以为所有的知情人都死在那天夜里了。

“你说，你们赶到时……你们是谁？为什么没能及时来？为什么？！”她双目赤红，声音喑哑，这面容，显出几分狰狞，全然不似先前洒脱。

“我们是落云宗的修士，当时没能及时赶到，抱歉。”谢清瑶没有多说什么，多说无益。

落明霞兀自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睛平静片刻，“抱歉，我情绪激动了。”

她再睁眼时，看上去好了些许，但还是有些失态，“我一直就出来的，我小的时候，有散修云游，至我家门口，见到我称我有修炼的天赋，那时我还小，对修士十分向往，就跟着走了。”

“可谁知那修士不到几年就寿命终了，撒手人寰，我才知道就是修炼成她那样厉害也会死，世间没有真正的与天同寿。她死后我身上没钱，又因修炼了几年，看不上寻常活计，于是就到了这夷江都，想着先找点事做，等修炼成了，再去蓬莱见识那英杰大会，最好能出出风头，叫哪个大宗门收下我来。”

“但可能是我没有这个命吧，过了好几年修为都不见有什么长进，可能天赋就到这了。那之后便萌生了回家的念头。”

“我家里也托人送信来，说想我。”

“我就回去了。”

落明霞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她停顿片刻，缓了缓，复又开口道：“回到村子的那天晚上，我才进了村口，就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这个孩子把我们村里人都杀了，瞧着她蹲在地上咬骨头，还以为她是魔物。”

“后面打了几个来回，才知道，她是把那些魔物吃了，成了我的恩人。”

“我怕那些魔物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再回来找她报仇，又见她衣衫褴褛，说话吞吞吐吐，好像智障，加之那奇怪的食癖，不忍心，才带着她连夜回来这，先养着。”

落明霞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会，还是继续说道：“你既然认得她是什么，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帮她，你不是说她快死了吗？”

“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我的恩人，我总要为她做些什么。”她踌躇说道。

“让它吃些魔物便可。”谢清瑶淡淡道。

落明霞眼睛一转，又看向船尾。

贺月柳眉一竖，往旁边再坐了坐，瞪着她，同时在宽大衣袖下狠掐了把谢清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