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蓬莱仙境。

仙泉池边雾气蒸腾似烟飞，青石桌上一壶酒，两只杯，二人相对而坐。

“师姐，敬你一杯。”贺月端起酒杯先饮尽，而后对谢清瑶晃了晃杯子，示意空杯。

英杰大会已经结束，这次又是谢清瑶赢了她，贺月纵然有系统开挂，但还是缺乏实战经验。

次次英杰大会比到最后，就成了她二人一较高下的对决场。

除了头两回谢清瑶年纪尚轻，贺月又有系统帮持，都是贺月赢。但那之后谢清瑶修为渐长，就成了贺月输。

贺月被打击的气焰尽消，这回她寻得好酒，存心想要灌醉谢清瑶，出些怨气。

恰好正逢中秋，团圆佳节，她更是拿出了要与谢清瑶共话衷肠不醉不休的架势。

在穿书前，她没有别的爱好，不打游戏不追剧，那太轻松愉快，她不配。她只爱喝些小酒（是酒鬼），在酒精带来的松弛状态中尝到一点正常生活的虚幻的甜头。

她自认为酒量奇高，于是一杯接一杯地劝酒，三两下半壶酒下肚，脸上飞起红霞。

她忘记了现在和身体可和前世不同，即没有日夜为钱与前途奔波，也未曾受过生活搓磨，娇弱得很。

自然也无甚么酒量可言。

她要碰杯，谢清瑶便配合着她碰，让喝多少喝多少。

只是相比较贺月那已经被酒气熏的迷迷瞪瞪的脸来，在月光下谢清瑶的脸冷静的要命，没有任何变化。

但在贺月眼里不是这样，她自己酒气迷蒙，从自己眼睛里往外看，就也觉得谢清瑶该醉的七七八八。

于是她敞开了心扉，自以为是地拿腔拿调，板着身子，开始长篇大论，说教一番。

“要论年纪，实际上我可比你大个十几岁，也不说别的，就说说尊老爱幼这回事。”

贺月拿手戳谢清瑶扶着酒杯的手背，谢清瑶低下头看她不安分的手指。

“怎么能看出我不敌你后还硬要打下去呢？你这剑！”贺月边说边拍打着谢清瑶放在桌上的剑，“怎么就敢往我身上刺？”

“明明都知道我躲不及了，也不知道往回收收剑风。”贺月嘟囔着，一把把衣领扯开给谢清瑶看锁骨上的红痕——是她今日才被谢清瑶的剑风扫出来的伤口。

她抓起谢清瑶的手就往自己锁骨上按，喝醉了的人不晓得自己力气大，只是想叫她摸摸，实际上却是把人家整个手都压在自己锁骨上。

“看见没，都是你弄伤的。”贺月声音高了起来，非常不满，“怎么不知道让一让我呢，嗯？谢清瑶？”

谢清瑶蹭了蹭她肌肤上突出来的十分分明的锁骨，看着那里连着红痕泛红一片后，才给她拉了拉衣领，规整好她的衣服。

少顷，她开口道：“你醉了。”

“我没醉！”贺月拍开她还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大声嚷道。

她站起来，隔着桌子往前倾，双手撑着桌面，努力睁大眼睛看面前的人。

一个谢清瑶，两个谢清瑶，三个四个……

怎么这么多谢清瑶？

她摇摇脑袋，试图把那些幻影摇开，但是没用，她死盯着其中一个，以为自己找对了，找到的是真的，但其实看向的是谢清瑶旁边的空气。

“师……师姐，其实吧……”贺月神色有些迷茫地看着空气，红唇被酒水润泽显得憨态可爱，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我特地避开所有人，所有的人，叫你出来，其实有话想对你说。”

她眨眨眼睛，从谢清瑶的角度能看见她纤长的睫毛被月光染出一层淡淡的光边。

谢清瑶也不提醒她看错了地方，坐在那里身形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抬眼看着她的侧脸，像是在认真听，又像是在看洒在她脸上的月光。

“你爱我吗？师姐？”贺月轻轻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如此坦荡直白的问题，明明只有自信笃定的人才问的出来的问题，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显得委屈。

她说完，就往前一扑，想要抱紧谁。但是很可惜伸出去的手只把幻影打散，她半个身子扑倒在石桌上，看起来真是个喝醉了随意倒下的、心无牵挂幕天席地的酒徒。

她在自己的胳膊里窝了窝，转过头又找谢清瑶，半天才找见，自顾自对谢清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你怎么不说话？谢清瑶？”

谢清瑶就这么看着她，说了第二次，“你醉了。”

“我没醉呀。”贺月又把脑袋窝回胳膊里，从里面传出闷闷的声音。

“快回答我呀。”她的声音很小，得亏是谢清瑶才听得到。

这样耍赖的样子，让谢清瑶想到平日里骄纵不可一世的贺月，太不一样，让人莫名容易心软，她叹了口气，“华章，我先送你回房吧。”

“不要！”贺月起身，把手伸道谢清瑶肩上，撑着她的肩头，把脸压下去，咬了她的唇一口。

谢清瑶微微皱眉，怕贺月站不稳，就扶着她的腰，但同时开口道：“别闹了。”

她的嘴唇被贺月咬出一点伤口，有一丝血渗出来，贺月凑上去舔了舔，酒香弥漫。

“你爱我吗？”贺月不依不挠坚持问道，她直视着谢清瑶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想要的回答。

谢清瑶扭过头不看她，冷漠的话和着酒香飘进贺月的耳朵里，“世间并无情爱二字，宋华章，不要再闹了。”

“为什么没有？”贺月歪头看她，十分疑惑，“你时常看着我，一刻见不到我就要找我，这不是情？你为了救我，舍去近半条命，这不是爱？”

“你不爱我吗？”她把脸凑上去轻蹭着谢清瑶的脸，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呢喃道，“师姐，难道你不爱我吗？”

“若是有，也只是同门情谊，并不是你所误解的那样。”谢清瑶把她推开，把她固定在一个离自己有点距离的位置，说道：“何况世间并无情爱。”

“啊……”贺月微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眼前脸不红气不喘的谢清瑶，“怎么会没有呢？”

“也无妨，我爱你就行了，我心悦你，我仰慕你，我喜欢你，师姐，我要我们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你听见了吗？谢清瑶？”

谢清瑶看着她红润的嘴唇吐出这些过激的并不存在于现实的语句，不想同她过多辩论，便也站起来把她搂回怀里，抱起她打算送她回房。

贺月只觉一个晃神，自己就被谢清瑶抱起来，抬眼只能看见她紧绷的下颌。

她猛地挣扎起来，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大胆示爱被人果断拒绝一般，恼羞成怒就要下去离谢清瑶远远的。

“你别碰我！既不爱我，就不要管我如何，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贺月喝到，怒气十足地推拒道。

谢清瑶巍然不动，甚至把手收的更紧了些，第三次说，“你喝醉了。”

她抱着贺月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此时换了个方向，月光便在她们身后，贺月被笼罩在黑暗的阴影下。

“既然你不爱我，那就恨我，好不好？”她脑中思绪万千，可怜在浓重醉意中大脑里还能有清明的想法。

谢清瑶没听见般无视她的宣言，她一直是这样的，无论贺月如何情绪起伏，如何索要情感，如何极端乖戾，她一直宽容地承受着，没有想法，也不会疲倦。

早在贺月上山那年，掌门领着贺月来到溯雪轩，她看见贺月精致苍白如玩偶的脸，随后又用无神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就明白她是要为她负责的了。

太像幼时捡到的受伤的灵兽，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只知道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在祈求着什么。

小时候她没能把灵兽养大，但是她现在能牵起贺月的手，一直站在她旁边，任她依靠。

这无关风花雪月，只是一种天缘即会的责任。

若是这么没有安全感，也可早早把血契结了，她有心与贺月结血契，好让她能够在贺月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赶到，共度危机。

“不，我只和你结一种契约，我只做你的道侣，只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贺月认真说道。

有热闹的声响响在二人耳边，她们已经离宗门里前来蓬莱的人们离得越来越近。

“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把我放下然后离开。”贺月搂住谢清瑶的脖子，温和地在她的耳旁说道，吐息间香醇的酒气晕上谢清瑶的耳廓。

“颂乐宗刚死了五人，从伤口处溢出的黑血可看出是魔族所为。”

“奇怪的是，死者的身上皆有落云宗剑修天才谢清瑶的气息。”

“过了今晚你的身份就会人尽皆知，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你，一个低贱的、卑劣的、邪恶的半魔。”

贺月痴痴地笑起来，手指轻轻抚摸着谢清瑶的后颈，顺着衣裳滑落在她的背上，停在在心脏正对着的背部，按在那里，好像要抓住她的心脏抽出来看看一样。

她本来想逃的，和谢清瑶一起，但是谢清瑶不肯，那么她一个人逃离，又有什么意义？不如一起下地狱，还畅快些。

“你都知道了？”谢清瑶低头看着她，就算听了这些话，手上力气却并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细细听来，那热闹声里，有惶恐，有错愕，有悲怮，有血恨，有新仇，有绝望与痛苦，岂止是热闹，简直是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