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瑶再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贺月把被子滚成一坨，抱着熟睡了。

她加了间上房，让以山先去休息。

贺月的睡姿一向差劲，一条腿搭着被子另一条则岔开老远，双手环抱着锦被把它当枕头用。

看起来是丝毫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早早就歇下了。华章的身子太弱了，现在还被那东西抽了魂力，估摸着要比从前更容易受蛊惑，被诱骗。

要是能做成物件带在身上会方便许多，不会吵闹，也不会迕逆，更不会阳奉阴违遮三瞒四。谢清瑶打量着贺月的睡颜，在心里衡量可行性。

上一世的谢清瑶从未有过这种想法，那时候的华章纵然任性乖戾，可大多数时候要听话得多，对谢清瑶的态度与对他人非常不同，总会用眼神紧紧地缠绕着她，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人。

现在的华章却不是那样，现在的华章喜欢把眼光转向其他人、其他事物，看什么都好奇，都新鲜，可看向谢清瑶时，她总是一脸苦闷，没有半点欢喜可言。

谢清瑶看了许久，浅浅地叹了口气，把贺月扶起来给她喂了颗丹药。

医修怎么可能看得好她的身子，她本来就不该修道，至阴之体，留不住灵气，最接近修炼的方法是把自己做成炉鼎，供他人获取灵气，练双、修功法，寻宝器做金丹。

是谢清瑶给她灌洗髓灵药，日日拿灵药养着，她才能同他人一般修炼，不用走那些阴邪的法子。但这样做，她还是无法结丹，不可能晋升至金丹期。

于是她找了赵嘉许，要了赵氏一族的传家之宝，如果华章自己无法结丹，那就让她直接把修为喂给她。

她总归是亏欠了华章。

她点了点贺月的额头，让她长睡。

然后把她的衣裳解开，抱到浴桶里放下。她今日查看了贺月的伤势后，决定还是直接提高她的修为，让她自愈，这样伤能好的更快。

贺月的伤主要不在身体，而是在精魂，被人下了阵，又被抽了魂，用药治不好。

只有修为上去，精魂借着磅礴的灵力自我修复，才能好。

她的魂魄，太不稳，太容易被影响，太容易被人趁虚而入。谢清瑶今日带着以山去了夷江都最大的药材铺，又回了趟蓬莱，把锁魂要用的药材都制备齐全了，放入浴桶，浸没贺月全身，只待谢清瑶起式施术，设结界护法，洗髓与锁魂一同进行。

凭借谢清瑶的修为，从夷江都到蓬莱，一去一回，不到一刻钟便可。

而贺月在梦中，只觉得火烧火燎，仿佛置身地狱火海，血色冲袭着她，她想闭上眼，但是太过焦灼的空气让她的眼皮干涩，难以合上。

她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咽了点口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入目皆是欢快抖动的火焰，如果一直盯着某种颜色看，慢慢的就会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前从红光满天，到无尽苍白，最后变成沉坠的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声音钻进耳朵里。

“滚出我的房间！这里不欢迎你！”

是顾离，她坐在床上冲贺月扔东西，大喊着：“不要你这个伪君子来假惺惺！”

顾离确实脾气大了些，但平时从未对她这样甩脸色，说这样的狠话。

她这是怎么了？

心里疑惑着，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从身后拿出一株小花，递给她，温和地劝道：“你看着花，是不是很美，很有生机？”

顾离本来像一头小狼死盯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前撕咬般，听了这话却呆愣片刻，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看着那朵小花。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事物，就像没有人会嘲笑你的活泼与天真，大家心里不说，但其实都暗自羡慕你。”贺月认真地说道，虽然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浅薄的哄骗，但是拿来唬一唬从未与他人交友，没有生活体验的顾离，还是很好用的。

“她们真的不是在嘲笑我吗？”顾离垂下眼睛，沮丧地说道。

“当然不是，他们就是羡慕你。”贺月笃定道。

“哼，我就知道！”听到肯定的答案，顾离一下开心起来。她今日难得去了一次内门的授业课堂，听了一会就觉得太过简单，于是开始溜号。等到终于下了学，她想找人一起玩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愿意陪她玩，连靠近都不肯。

她刚开始还没感觉，热情洋溢地邀请同门前去回音峰一同玩耍，但却被人连连推辞，甚至是对她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她完全懵住了。她此前未与同龄人有过接触，以为大家都应该和她师尊给她做的人偶一般对她百依百顺，要什么就给什么。

被人拒绝多次后，她免不得消沉。这时却看见那宋华章身边围了一大圈人，个个同她言笑晏晏热忱相待。这叫她怒火中烧，当即就发了一通脾气，把执事堂的长老吓得连连同她道歉，还指了几个修为高的弟子陪她玩，让她消气。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像宋华章那样，不用做什么身边就可以有很多人围着她，对她笑，讨她的欢心。

越看宋华章身边那些人，听到她们的笑声，内心的恐慌越是膨胀，是在嘲笑她吗？笑她不讨喜？笑她不该出来？笑她就该在回音峰只有两个人偶肯陪她玩？

她气得回了回音峰，关上房门大哭起来。

顾越宁与她结过血契，能在她状态极差时感知到异常，当下便从某个美人床上披起外衫起来，走前还同美人接了个湿热暧昧的吻，勾勾美人鼻子说待会再来找你。

她敲不开顾离的房门，不好强行打开，只好放出神识去听顾离的心声，听到顾离在心里大骂贺月，还以为贺月把她的小崽子欺负了。

于是气势汹汹地去溯雪轩问谢清瑶要人讨个说法。

等贺月一脸茫然地问顾师叔发生了什么？顾越宁便知道自己一时心急怪罪错人了。

她能不知道顾离那个自己做错事但死不承认还推卸责任的怪脾气？

于是她只好把贺月请到回音峰，叫她开解开解顾离，顺道问问为什么顾离对她反应这么大。

顾越宁还是有点怀疑贺月欺负了顾离。

与此同时她也很头疼如何与顾离相处，她实在是不太懂现在的小辈心里都在想什么。

贺月看向谢清瑶，见谢清瑶点了头，才放下手中正在吃的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道了声好。

等贺月来了后，顾离又对她发了一通脾气，顾越宁这才知道是顾离没有玩伴，伤心了，嫉妒了，并且还自卑了。

这算什么事？她比顾离大上几百岁，修为也比她高了几十倍，稍有不慎就容易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不小心把顾离养死了，而顾离对她说出来的话又可当作婴儿吱呀乱叫，没有什么意义，也没必要放在心上，实在是差的太远。

于是她也就忽视了顾离的成长需要什么，需要朋友，需要感情。

她有些惭愧地请贺月平日里多来回音峰，就当是行善积德，陪陪顾离，别让她这么孤独，这样容易把事情想岔。

贺月沉静有礼地应下了。

顾越宁略带欣赏地看这个据说是与谢清瑶分庭抗礼的落云宗剑修第二天才，在心里肯定地点点头，这个弟子比谢清瑶好太多，起码好说话，性情还温和。

“即知顾离无助，师叔为何不陪伴在顾离身边？”贺月轻柔地问道，眼睛却直视这顾越宁，十分坦荡，坦荡到能让人摸出一点质问来。

顾越宁一摇折扇，“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忙嘛。”她摇摇扇子，微风吹起她的额发，发髻歪歪斜斜，一看便知是刚从哪个温柔乡爬起来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脂粉香气。

贺月平静地看着她，也不反驳。

于是顾越宁把扇子一合，把她推进顾离房里，自己却掐了个诀，走了。

她不常住回音峰，多是在外边流连美人卧榻，回音峰平日里只有顾离在，还有一女一男两个人偶照顾她。

贺月看着眼眶包泪的顾离，叹了口气，十分好脾气地上前去坐在她旁边，问道：“我带你去后山看好玩的灵兽如何？想去吗？”

顾离使劲点头，拉着她的手就要走，贺月好笑地用手指揩了揩她脸上的泪，叫她使个清洁术，先把泪痕抹了去。

那之后贺月便三五不时地前去回音峰，给顾离带好玩的东西，领着她在落云宗内玩耍、冒险，因为少与同龄人交往，顾离的心智与年龄相差较大，好骗好哄如同孩童。

所以才好哄骗到顾离的本命法器，让她如被捏住七寸的蛇，动弹不得。也因此伤她十分，便可伤顾越宁六分，把她们的命拿到手里肆意妄为。

顾离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贺月脑海，一会儿是我恨死你了，一会儿又是我不怨你了。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把贺月吵得脑仁疼，她捂住耳朵想要逃避。

低头却看到顾离的脑袋正对着她，眼眶里流出两道血泪，被旁边熊熊燃烧的火焰衬得恐怖惊悚。

她不堪入目似的扭过头，结果旁边也是顾离，抬头，还是顾离，闭上眼睛，就看到顾离狰狞的脸冲她大喊。

“我恨你！”

“我不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