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觅昨日罚抄完五十遍,已经月上中天。今日晨起时头昏脑涨,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由着青荷洗漱打扮扶上了马车,走进书塾门口时还是头脑发懵。
幸亏今日她来得早,还按时交上了罚抄的课文,尚先生也没多加为难,只是翻阅时看着她写得伸胳膊蹬腿的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放她下去了。
尚先生的课实在乏味,向心觅又困得不行,硬撑着听了一堂课,下课钟声才敲了一下,她就无法控制地像只小麻雀似的将头埋进袖子里睡觉去了。
偏偏有人来扰她的清梦。
沈悟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过来,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向心觅忍着满脑子只想睡觉却被人打扰的怒火,抬头一看还是沈悟那张再熟悉不过又不怎么想见到的脸,
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沈悟看见向心觅满脸都是不欢迎的表情,迟疑了一瞬,预备说的话有一瞬间卡壳。他将书平平整整地放到向心觅的书桌上,扬起他一贯温和的笑容:“多谢向小姐借阅此书,按理昨日就应该归还,只是昨日有些意外,一时忘了,所以今日才来归还,实在抱歉。”
他说完又将一包糕点交给青荷,“这是谢礼和赔礼,还请笑纳。”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送来的糕点也是向心觅平日里爱吃的,足可见其诚心。
他说罢便垂手而立,等待向心觅的回复,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然而向心觅眼睛根本睁不开,也没兴趣欣赏沈悟的君子风范,她上辈子看的够够的,不光在人前,夫妻之间,床榻之上,他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她看够了!
于是她很没礼貌地支起一只胳膊比了个手势示意“知道了”,然后将头埋进另一边袖子里补眠了。
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沈悟沉默了半晌,慢慢回到了自己坐席上去了。
坐在向心觅后头积极竖着耳朵听的孟一水看得目瞪口呆,也学着向心觅的模样将头埋进袖子里,笑得浑身发抖。
向心觅,你出息了!都能敷衍沈悟了!
想起往日,沈悟专心读书,对向心觅的亲近示好总是视若无睹,唯有借书一事,才能让沈悟主动对向心觅亲近几分。
向心觅也总是不放过这为数不多的亲近机会,每次借着回去拿书还书的由头让沈悟多陪自己走一段。沈悟是不情愿的,皱着眉,一幅被为难了却无法拒绝的模样,嘴里只得说着:“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即使真的去了,沈悟也只是隔着一点也不逾越的距离,同向心觅谈天文地理,老师讲的课,今日温的书,独独不说向心觅爱听的话。连青荷都在背后悄悄跟向心觅说,“沈公子真是君子,一点儿不解风情,比少言还呆,少言都知道给喜欢的姑娘买胭脂呢。”
向心觅却乐此不疲。她不是不知道沈悟并不是木头,只是不愿回应,又无法拒绝自己给他带来的好处。可她想着,自己并不比谁差着那,日子久了,再如何也会有几分亲近,甚至是欣赏呢。
上辈子向心觅已经实践过了。屁用没有。故而她本也没想再借着借沈悟前朝典籍的事索求什么。
当然借还是借的。上辈子沈悟科举入仕后,抛去偏见来说,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实实在在为底层百姓着想的。
即使这辈子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缠,但她衷心希望沈悟能延续上辈子的优良传统,科举入仕,造福百姓。
是以向心觅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下堂课钟声敲醒,她才神清气爽地醒过来,几乎想不起来方才沈悟来找过自己的小插曲。那本不起眼的书,直到放课后青荷帮她收进书匣,她都没有注意一眼。直到青荷问她需不需要吃些糕点,她才茫然发问:“糕点?什么糕点?”
竟是真的将沈悟的话当耳旁风了。
今日孟一水看了场好戏,自然不会轻易放向心觅离开,她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及时揪住了向心觅的衣袖,向心觅回头,看见孟一水瞪着自己:“等我一起。”
“好好好,等你就是了。”向心觅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没拽出来。
孟一水东西多,收拾得久,书塾人都走尽了,她们才慢腾腾出了大门。向心觅今日要去东街的向氏布庄,孟一水住在东街前头的古方街,两人顺路,干脆坐了一辆马车。
“厉害呀,你今天,就那样敷衍沈悟,看得我身心舒畅!”一上车,孟一水就没个正形地揽着向心觅的肩膀晃来晃去。
向心觅被她晃得头晕,试图解释:“我当时,真的想睡觉......”
“你个小妮子。拿这套说辞糊弄我。”孟一水压根不信,挤过来挠她痒痒,“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之前喜欢沈悟的时候,成天在我面前说沈悟这儿生的好那儿长得妙的,上次放假前还揪着我问怎么约他清明出去踏春呢,怎么?放个假回来你就大彻大悟了?”
向心觅左挪右闪,招架不住,干脆伸手反击,一边嘴里还辩解:“我就是大彻大悟了,你怎么都不信我?”
马车里闹作一团,孟家侍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过来,满含无奈:“小姐们,动静太大了,消停些吧。”
两人这才安分下来。
孟一水正色问道:“说正经的,沈悟是不是又干什么事惹你伤心了。”
......女子之间,总是最懂彼此话语之下不消说的小心思的。纵使孟一水整天嘻嘻哈哈,仿佛没开情窍的样子,也是能够知道,向心觅曾经对沈悟的喜爱是真心,在沈悟那里受的冷遇和拒绝的伤心,也是真真切切的。从今日向心觅的反应来看,似乎是真的对沈悟不在意了,只是追逐了几年的人,忽然就放弃了,定然是有些缘由在里头的。她只担心向心觅自己躲着偷偷伤心。
孟一水不知道,前世向心觅嫁给沈悟十年,看着他从初入朝廷,到位极人臣,风风雨雨走过来,任她洗手作羹汤,还是温柔小意,都打动不了半分。等她心灰意冷,想回首接手家业时,他却冷冰冰地问:“你就那么喜欢做生意?还是我给你的不够多?”
向心觅为他那一句话死了心,也终于懵懵懂懂得出了答案,也许他只是不喜,他是商户的女子,不是他所中意的那种,饱读诗书,宜室宜家的女子。即便是拙劣的模仿,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放弃对于向心觅来说并不是一朝夕的事,她花了整整十年来接受沈悟不喜欢自己,做什么都不可能喜欢自己这件事,再伤心,再喜欢,十年慢慢地消磨,向心觅也不是傻子,她也知道痛,知道不该再在意了。不过这些因果尚未发生,向心觅无法说,也不愿再提,只是摇头叹息:“我就是......想开了。”
她挽着孟一水的胳膊,将脸颊贴在她的肩膀上蹭蹭,像每一个情窦初开却被伤了心的少女一般寻求安慰。
孟一水只好摸摸向心觅的鬓发,语气也软了:“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莫要伤心,下次放假我带你去找我哥,他那个个都是英武郎君,你看上哪个跟我说,他们保证不敢伤你的心!”
......孟一水的哥哥在弓马所里当弓马教头,里头的男儿个个身长六尺,英勇非凡,这倒是不假。只是两个未出阁女子跑到弓马所去偷看郎君,说出去简直是惊世骇俗。她捏住孟一水的嘴:“好姐姐,别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的一尺是35.74厘米,按照宋朝的标准,就是人均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