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多雨,蒙蒙洒洒。
景昃之时,阴沉宁和。
塘边细柳,迎风徙靡。
凉亭中,阮翛然一身绯色大袖长裙,持剑舞动。
“姐姐。”
阮悠然一袭粉衫,撑着一把茶白色的纸伞婀娜行来。
阮翛然闻声,行云流水般长剑入鞘。负剑而立,看向烟视媚行的阮悠然。
“何事,令妹妹这般欢喜?”阮翛然噙笑打趣。
阮悠然收了纸伞,随意搁置在凉亭鹅颈椅上。
一改往日的落落大方,羞羞答答回道:“方才与母亲置办胭脂水粉回府,在府门口,碰上了一位鲜衣怒马的年轻将军。”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命运使然,阮悠然还是与林千帆碰上了。
只是这一次,阮悠然先于她见到林千帆。
阮翛然不由握紧长剑,不动声色继续取笑:“那位将军,可否被妹妹的美貌迷住了?”
阮悠然嘟起樱唇,娇嗔:“阿姐莫要取笑于我,那个林将军英武俊朗,听说从京城而来,还是位小侯爷呢,怎会看上我这个穷乡僻壤的知县之女。”
才一面,阮悠然便这般。她要快刀斩乱麻,林千帆可不是什么良人。
“听闻与这个林将军议过亲的,是大理寺侍郎的千金。悠然,姐姐劝你,还是不要对这个林将军,动不该动的心思。”
烟雨停歇,暮风清凉。
阮悠然盯着池面涟漪消散,丧气道:“只是这满城的年轻男子,论家世论长相,没一个入得了眼的。”
这时,侍女过来催请二人,到正堂用晚膳。
阮翛然谨慎万分,特意多问一句:“晚膳,可有客人在?”
侍女如实道:“许大将军与副将亦在。”
林千帆正是副将,阮翛然谎称没胃口不过去用晚膳了。
顺道拉上阮悠然,这二人还是避开的好,省得阮悠然越陷越深。
明日便让人放出流言,说林千帆与贺家有婚约在身。
如此若是父亲与阮田氏听闻,应当不敢再打林千帆的主意了。
这般,相安无事过了半月。
四月清和,是日,午后。
花园中,玉兰树停僮葱翠。流风暄暖,略有浮躁。
阮翛然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齐胸衫裙,正在房中擦拭长剑。
侍女来请:“大小姐,老爷,请您到正堂一趟。”
阮翛然漫不经心,继续擦拭剑身,随口道:“可是,有客来访?”
侍女摇首,称不清楚。
阮翛然放下长剑,藏了一把短匕在袖口中,随侍女去往正堂。
少倾,到了正堂外。
阮悠然似乎在等她到来,一见到她慌里慌张迎过来,低声道:“姐姐,我闯祸了。”
“闯祸?什么祸?”阮翛然不以为然,左不过是又打破了父亲喜欢的瓷器。
阮悠然咬住朱唇,几欲哭腔道:“怪我口无遮拦,与那个林将军争执时,说是姐姐说的,他在京城订过亲事了。”
这半月以来,阮翛然日日与阮悠然形影不离。生怕阮悠然与林千帆之间,再有任何瓜葛。
今日也未见阮悠然出府,怎就发生了这些事情。
阮翛然抓住阮悠然的手腕,疾言厉色道:“这么说,要见我的不是父亲,是林千帆?”
阮悠然自知理亏,有些害怕颔首道:“那个林将军今日入府赴宴,悠然未听姐姐的话,随母亲一同入宴。期间,父亲问起他与贺家的亲事,哪知对方恼羞成怒,坚决否认,我气不过,便与之争执……”
阮翛然骤地松了手,回身快步流星远离正堂。她不能与林千帆相见,即便迫不得已也该乔装一般,尽量看上去姿色平庸。
她不顾身后一头雾水的阮悠然,压着声调呼喊。
她行色匆匆,索性抬足奔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手腕一重,一股蛮力将她控制住动弹不得。
“姐姐。”阮悠然追了上来,横在姐姐身前,骄横道:“林将军,有什么事,冲我来,放开我姐姐。”
阮翛然感到手腕上铁拳松开,如避蛇蝎缩了手。又急急抬起衣袖,遮挡住容貌。
“林某虽是冒犯了,可阮大小姐若非做贼心虚,何故不敢见客?”
林千帆的声音仍是那般恣骜不恭,生性高傲自大。
若是旁人,阮翛然大可与对方理论一番。可偏偏是林千帆,她最不愿招惹之人。
可她若不开口,以林千帆的性子,定是不依不饶。
她故意粗声粗气,怪声怪调,直截了当道:“林将军应当认识太子殿下吧,我与太子殿下自幼相识,林将军调任至此,太子殿下的书信中,提了几句。”
阮翛然将问题推到,远在京城的萧莫言身上。相隔千里,林千帆一时也无法求证。
林千帆皱起如墨剑眉,瞅着这个妙鬘垂腰的背影,竟起了兴致。越是遮遮掩掩,林千帆反倒认定,这个阮大小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端着怒火不消,刻意凶神恶煞道:“哦,你说是太子殿下?据我所知,太子殿下可不会与人鸿雁传书。尤其不会与顺昌县的人,有任何往来。”
阮翛然暗叫不妙,林千帆身为皇亲国戚,出入皇宫本就是轻而易举。她这谎,撒错了。
阮翛然一心横,装作胆小怕事的模样,依旧捂着脸哭哭啼啼道:“其实,我是听顺王妃提起过。”
林千帆总不能去找谢氏,求证吧!何况陈司闺素来与王妃谢氏有书信往来,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谢氏知晓一些京城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林千帆声音缓和,严肃又道:“林某与贺家并未定亲,林某还有军务在身,告辞了。”
闻见脚步声远离,阮翛然这才敢松了口气。
放下遮掩的长袖,回身劈头盖脸数落道:“悠然,姐姐嘱咐过你多少次了,为何将姐姐的话当做耳旁风。”
阮悠然委屈巴巴道:“姐姐骗人,林将军根本未定亲,姐姐是不是,嫉妒悠然,怕悠然成了将军夫人。”
阮翛然只觉身上一僵,亦如五雷轰顶。
这一世,阮悠然依旧执迷不悟。她想棒打鸳鸯,只怕会适得其反。如今唯有避开林千帆,绝不能让林千帆看到她的容貌。
不远处,廊下梁柱后躲着一个黑影。
正是留了心眼子的林千帆,他倒要看看这个阮大小姐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可不信阮翛然方才的说辞,东宫诸事全在元德帝掌控中,更别说书信往来。
林千帆眯了眼,如同品鉴珍宝一般,饶有兴趣望着阮氏姐妹。
蛾眉曼睩,楚腰卫鬓,到真是一个美人。
妹妹妖娆妩媚,一副胸无大志的娇憨样。姐姐姱容修态,冰雪聪明。
林千帆抱臂而立,直至姐妹二人去了后院,方才自行离去。
新月如勾,夜风温和。
阮翛然倚窗而立,愁眉不展难以安寝。
今日妹妹与她闹得不欢而散,着实令她惶恐不安。莫非事与愿违,妹妹终究避不开这段孽缘不成。
日月如梭,转眼盛夏,荷花满塘。
这些日子,阮悠然与林千帆整日相约,结伴出游。
阮祝颂夫妇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默许了二人的关系。
阮翛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在自己的小院中。既然妹妹倾慕林千帆,想法设法促成便是。
依照林千帆的喜好,阮悠然暗中教妹妹如何赢得对方的倾心。
豪爽大气,肆意纵马。从前她与林千帆做过的,如今换阮悠然去做。
是日,烦暑骤雨。
阮悠然淋了个落汤鸡,欢欢喜喜冲进了姐姐的厢房。
“姐姐,林千帆,今日说,不日登门要向父亲提亲。”
阮悠然在屏风后,更换湿衣。
隔着屏风闻着欢天喜地,阮翛然自然为妹妹开心。
只是贺芷瑶可不是一般人,这桩婚事未必能够顺利。
阮悠然满心欢喜,喋喋不休又道:“林千帆已去信与他父亲,只要他父亲同意,他便登门下聘。”
阮翛然取来巾帕,为其擦拭湿发。
凝着妹妹眉欢眼笑,她则忧心忡忡。
林思源一向看中门第,未必会轻易应下这门婚事。
“姐姐,难道不为我欢喜吗?”阮悠然媚眼潋滟,难以自已地笑靥如花。
阮翛然拿起桃木梳篦,为其轻柔梳理乌发。
不愿阮悠然胡思乱想,笑着哄道:“姐姐只是觉得,你今年方及笄,若要嫁人,未免有些早了,姐姐与双亲定会舍不得。”
“姐姐多想了,母亲与父亲盼着这门亲事能成呢。”
她所言,阮翛然心知肚明。打岔唤了侍女,送其回房泡个药浴驱寒。
半月后,林千帆收到了回信。
果然,林思源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阮悠然哭哭啼啼,闹了好了一阵。
与林千帆之间藕断丝连,继续往来不断。
阮祝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毕竟林千帆向其保证,定会努力说服其父,同意这门婚事。私下,林千帆自行下了聘,定了婚约。
光景驰西,朝朝暮暮,又是两年间。
晚春已至,五日后,御驾便会到达围场。
满城皆知,阮悠然与林千帆有婚约。因此,阮悠然并不会去围场。
阮翛然只能以舞姬的名义,混入围场中。不得已而为之,被父亲逼着勤加练舞。
每日焚香药浴,养得扉颜腻理,明艳不可方物。
终于过了五年,到了重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