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天清气朗。
围场,树林密布。
草色青青野花间,赤马驰骋追飞箭。
为首两匹鬃马,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马背上金色甲胄的男子,昂藏七尺,轩然霞举尤为出众。
正是,及冠之年的萧莫言。他凤眼如炬,张弓拉弦瞄准逃窜的野兔。
另一匹马上,满脸狠厉的正是沈子夜。
沈子夜身着红色甲胄,不甘示弱拉弓射箭。
双箭齐发,风驰电掣双双命中野兔。
萧莫言不漏声色,勒停马匹。
沈子夜喜形于色,叫嚣道:“太子殿下,承让了。”
包明悟亦是一身红甲,纵马上前俯身拾起野兔。调转马头,走近二人。
萧莫言无所谓,平和笑道:“世子的箭,射的深,是本宫输了。”
沈子夜定眼看向野兔,他的红色箭羽确实没入兔身更深。毕竟他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怎么可能输给萧莫言。
“本宫累了,世子随意吧!”萧莫言勒马,准备回营帐。
包明悟也不客气,将野兔抛给沈子夜。
沈子夜被迫接住,兔血染了满手。黏腻的鲜血,伴着呛鼻的血腥味。沈子夜嫌恶将野兔,又扔与一旁的随从。
萧莫言与包明悟悠哉向前,一匹骏马迎面狂奔而来。
来者是林千帆,他肆意笑道:“臣,林千帆,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千帆,兄弟之间不必多礼。”
包明悟打趣道: “殿下,你瞧林将军春风得意的模样,属下可是听说,林将军被这个顺昌县知县的千金,迷得神魂颠倒,非人不娶呢。”
林千帆沾沾自喜回道:“明悟,你也不必取笑我,殿下又非不认识。”
萧莫言若有所思,笑道:“五载未见,物是人非,或许当面,本宫都认不出来对方的样子。”
“那可惜了,阮家姐妹不能入围场,殿下也不能故人重逢。”林千帆见沈子夜往这边过来,一使眼色三人策马远离。
回到营帐不久,阮祝颂便在外求见萧莫言。
幸好阮祝颂只是小小的外臣知县,负责此次围猎事宜,不必落人口实私会外臣。
包明悟请阮祝颂入帐,自己则在帐外巡视警惕。
阮祝颂行了礼,将阮翛然的画像奉上。
萧莫言却无心观赏,将画轴放置书案上,直言求道:“阮大人,本宫有一事相求。”
阮祝颂谄媚赔笑:“但凭,殿下吩咐。”
“本宫,想见一见,顺王妃。”
阮祝颂神情自若,回道:“殿下放心,下官早将一切安排妥当。入夜,下官会带舞女前来献舞。”
一切尽在不言中,萧莫言明白母妃谢氏定是扮成了舞姬。
“退下吧!”时辰久了,终归会传到元德帝耳中。
待阮祝颂离去,萧莫言脱下甲胄,自行更换了一件竹月色的对襟窄袖长衫。
闲来无事,目光落在书案搁置的画轴上。
两年前,陈司闺入宫侍奉,亲口告知阮家是元德帝的人。
他之所以敢冒险,让阮祝颂安排母子相见。
便是利用阮祝颂,攀龙附凤的心思。将计就计,假意答应让其女入东宫为饵。
虽说阮家是奉命监视顺昌王府,可他与阮翛然自幼相识的情分是真。
犹豫再三,终是伸手缓缓将画轴打开。
明眸朱唇,姿态曼妙。仙姿佚貌,仿若九天仙女般般入画。
萧莫言情不自禁伸手,轻抚画像上的面庞,怅然若失自语道:“为何,你偏偏是陛下的人。”
春夜满月,禁卫提灯来往巡视。
阮祝颂领着两名婀娜多姿的舞姬,到了太子营帐外。
一个着水袖石榴裙,以红纱遮面。另一个,丁香色广袖留仙裙,却是白纱遮面。
包明悟掀开帐帘,示意丁香色衣裙的舞姬,独自入帐。
帐内,萧莫言翘首以待。
见有人进来,端着正经问:“做何舞?”
那舞姬答:“慈母泪,盼儿归。”
萧莫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屈膝跪地哽咽道:“儿不孝,愧对父王母妃。”
那舞姬正是王妃谢氏,她盈盈泪落扶起萧莫言,急道:“殿下,阮家父女还在帐外,长话短说。”
谢氏往帐口张望一眼,又道:“沈如山这两年送来的金子,全在阮翛然手里。她可是陛下的人,你切记,万不可被此女迷惑。”
“母妃放心,儿记住了。”
谢氏仍旧不安,泪眼婆娑道:“你父王临终有一句话,让你务必牢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父王要我防患于未然,儿,定会铭记在心。”念起仙逝的父王,萧莫言难以自已目悲泪下。
“殿下在吗?”帐外,忽然传来林千帆的声音。
谢氏与萧莫言匆忙收拾仪容,分开相隔几丈。
“殿下,可真是好兴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把酒言欢,共赏。”林千帆手里拎着一坛酒,打量一眼阮祝颂身旁,那名风姿卓越的舞姬,嚷嚷着要往帐内进。
包明悟横在帐口阻拦:“林将军,殿下此刻不便见客。”
林千帆登时心如明镜,这是要巴结太子。嘲讽笑道:“殿下不近女色,阮大人,怕是白费功夫了。”
此时,谢氏从帐内出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阮祝颂假模假式,训道:“入不了殿下的眼,莫要在此碍眼,还不快退下。”
谢氏有面纱遮面还不安心,举着衣袖光明正大地溜之大吉。
林千帆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太子亲自逐客,怕是不会走。
阮祝颂有些犯难,赔笑对包明悟道:“包郎将,这舞还献不献?”
阮翛然不动声色,低眉垂首避讳着,只盼着林千帆快些离开。
林千帆追逐着谢氏的背影,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帐内,传出温和之言: “明悟,让林将军入帐,与本宫一同欣赏歌舞。”
除了林千帆眉开眼笑入帐,这话令其他三人瞩目可愕。
阮翛然更是提心吊胆,原本的重逢之喜成了惴惴不安。
虽说这两年间,她与林千帆不曾碰过面。
可她今日精心装扮,衣不遮腰,明艳勾人,是个男子都会见色起意。
那道帐帘后,便是她心心念念的萧莫言,无论如何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林千帆拎着酒壶,大摇大摆入了营帐。
包明悟撩开帐帘,请阮翛然入帐。
阮祝颂有些担忧看向女儿,不禁打了退堂鼓,劝道:“若反悔,一切还来得及。”
阮翛然一言不发,莲步轻移坚定进入营帐。
帐中,香炉中焚着熟悉的兰花香。
丝丝缕缕的幽香,无孔不入钻入她的四肢百骸。历历在目的记忆,波涛汹涌袭来。
一浪高过一浪,将要将她淹没击溃。
秋瞳噙泪,雪肩轻颤。泪落一瞬,屈膝施礼。
萧莫言与林千帆坐在长案后,正在推杯换盏。全然不在意,阮翛然的存在。
终是林千帆,先开口玩世不恭调侃道:“殿下不开口,这美人如何献舞。”
萧莫言举着白玉酒樽,抬眸打量两眼衣着妖娆的阮翛然。
年少分离,阮翛然的模样他早已忘了。
可今日萧莫言见过了她的画像,心知肚明这面纱后那张娇容,有多清丽绝俗。
他喉间涌动,竟有一丝莫名的躁动。故作镇定抿了一口酒水掩饰,惜字如金命道:“开始吧!”
阮翛然没有应声,若出声定是失态哽咽。
她甩动水袖,楚腰摇曳。腰间银铃悦耳,随着身子旋转吟唱。
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神秘,让人挪不开眼与那双美目盼兮纠缠。眼波流转间,溢出勾人魂魄的妩媚。
萧莫言眼光紧随轻盈的身姿,暗自唏嘘不已。
以她年少时的性子,绝不会做以色侍人之事。
终究,时过境迁,她变了。
林千帆怔住半晌,从翩翩起舞的舞姬眼中看出了,意料之中的欲语还羞的勾搭。
只是明知舞姬是在勾引太子,他心潮澎湃,深深被其吸引。
翩若游龙,一舞终毕。
阮翛然心口起伏,并未等来任何鼓掌喝彩。
她望见萧莫言眼神冷厉,无情挥退:“退下吧!”
顾忌着林千帆,她只能哑口无声,施礼告退。
待她一离开,萧莫言举杯敬向林千帆,沉声命道:“千帆,替本宫追上那名舞姬,弄清楚她究竟是何目的。”
林千帆面色潮红,似乎有几分酒醉,放荡应道:“殿下,让臣去?不怕臣,酒后失德。”
“你不是对阮悠然死心塌地,其他女子还能拨乱你的心弦。”
被萧莫言一激将,林千帆胜负欲立起,应道:“臣这便去。”
言毕起身,步履匆匆追了出去。
阮翛然很快从营帐出来,阮祝颂便知事情不顺。默默将阮翛然送回营帐,便离开了。
阮翛然呆若木鸡坐在铜镜前,心中挥之不去的是萧莫言略有嫌恶的眼神。
她懊丧扯下面纱,明艳的玉容上满是哀怨。
帐帘一动,有人径直闯入。
阮翛然起身,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长剑。一气呵成回身,拔剑相对。
四目相对,双双一愣。
阮翛然私以为林千帆不识得自己的容颜,嗔怒道:“请这位公子,速速离去,不然……”
阮翛然被一步一步欺身上前的林千帆,惊得愕然失语。
林千帆无视长剑,握住剑尖抵在心口处,狂妄道:“阮大小姐,有本事便一剑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