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泽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正想倒酒,酒壶就被按住了:“干什么?”
秦以风抬起头,将酒壶往自己那头移了移,叹气道:“你伤还没好,最好不要碰酒,知道吗?”
随后他差遣下人斟了壶热茶,大手一挥又说:“这下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
以茶代酒是吗?
秦以风举起了杯子,似乎和空气碰了一下,笑道:“干杯。”
见状,晏泽只好倒杯茶,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忽略掉味道和颜色与酒没差:“为何独自在此喝闷酒?”
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三遍了,再不好好回答就不礼貌了。
“晏泽,你信我吗?”秦以风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眼角还泛着泪花。
晏泽心中不忍,“嗯,我信你。”
此话一出,还醉着的秦以风立刻就绷不住了,他强压着悲伤又给自己灌酒,试图促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心知自己前世毒杀了他,还愿意相信自己的人啊。
“你信命吗?”
晏泽抿了口茶,没说话。
“晏泽,命运二字怎么奈何得了你我。”秦以风望着天,说得万般豪情万丈,“我曾与友人纵马驰骋,也曾与友人上阵杀敌携手共进,亦曾同我父亲一样自诩天下第一。”
晏泽噗嗤一声笑了,“我年少时说,自己若不是生在皇家,便早已是那功成名就的文武状元,哈哈哈……”
秦以风也笑了,目光逐渐暗淡下去:“我以为我的余生会是和父亲一样,此生忠于皇帝,保家卫国。”
“今日之前,我也一直认为我爹是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可是我错了。”
晏泽很快抓出重要字眼,冷哼一声:“别说,这兵权这真是个祸害。”
“聪明啊。”秦以风有些自嘲,更多的是无能为力,“我连替父报仇都做不到。”
说替父报仇也就是他这个仇人还活着,上一辈在世的皇子除去皇帝之外,便也只剩下战王已经瑞王了。
晏泽对外界的事儿不了了之,只记得战王断了腿无人敢嫁,而瑞王孑然一身自认风流终身未娶。
对,还有一个在世的长公主,不知为何也终身未嫁,传言说曾心悦已过世前将军。
“你知道吗?”晏泽蓦然开口。
秦以风“啊”了一声,前世拼命搭起的城府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住心底的清澈,他半醉半醒道:“什么啊?”
晏泽把玩着手里的瓷杯,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砸在秦以风的耳朵里:“有时候人要学会委曲求全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屡次挫败会慢慢告诉你这个道理。”
“忍一时越想越气才多!”秦以风前世就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收回了兵权,在朝堂之上拼尽所有力气解释也没办法沉冤得雪。
就差一巴掌呼在皇帝脸上让他清醒清醒别被奸臣骗了。
“天真。”
明明喝的是茶,晏泽却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似乎也有些醉了。
“可我爹死的好惨,他那么好,从来没有过二心,最后留下我和我娘。”
凭什么?
晏泽勾了勾唇,语气平静:“你知道吗?我娘当初吊死在了我面前,我恨了我爹,也就是当今皇帝十一年。”
秦以风瞬间蔫了,定定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后宫之事秦以风也稍微懂一些,自小没了母亲与没了庇护没什么区别,有些皇子说是意外遇险了,其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联想到晏泽中的毒,他的心口又开始阵阵发痛,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脑海中不断响起徐溪那句“你该长大了”,声音一点点放大。
什么是长大?
晏泽说道:“以风啊,酒大伤身,回屋睡会儿?”
秦以风耸拉着脑袋,嘴角一抽,“我感觉我挺对不起你的,我也确实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事没分寸。”
“……”
晏泽不想听这些话。
字字刺耳,过往无法回忆,多停留一秒便是慢性毒药,总会彻底崩溃。
沉浸在无穷无尽的痛苦自责之中。
“你以后有我。”晏泽真挚的看着他。
秦以风仅仅同晏泽对视了一眼,便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你真的,这是想让我哭死吗?”
晏泽长吁一口气,走过去像看小孩一样看着他,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怎么说,跟霖川和少卿那俩小崽子一样没啥区别,就是一个比一个傲娇。
“秦三岁。”晏泽饶有兴致调侃了他一句,或许时间长了内心没什么太大波动,甚至还笑了出来,“恨没用,像你说的憋在心里不好受,喝闷酒算什么。”
秦以风有些无地自容,却见到这人张开双臂,大方的说道:“来来来,不行哥哥让你抱一抱。”
见他没什么动作,晏泽又道:“要不喊你娘亲哄哄你?秦三岁。”
“别闹了。”秦以风哭笑不得,只得擦了擦泪问,“你伤口还疼吗?”
晏泽摇了摇头,“当然没事。”
“晏泽你睡觉去!”秦以风一副强抢民男的气势,起身拽着他便往院内走,因天太黑没注意路边的石头,被绊到他惊呼一声,扯着晏泽的衣服整个身子往前栽过去。
晏泽也没反应过来,衣服被扒了一半拿他当了肉垫。
而这一幕不雅的姿势恰好被睡不着出来转悠的徐溪撞见。
“……”
我是谁,我在哪。
晏泽连忙爬起来,与徐溪对视一眼便匆匆忙忙避开,把衣服整理好,莫名其妙有种被抓奸的感觉,他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把地上的秦以风拉起来说道:“他喝醉了。”
“醉了也不能胡来。”徐溪嫌弃的看着自己儿子,“你真当为娘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了?!”
秦以风磕的不轻,手心被擦破了,“您说的什么啊?我和我好兄弟一起喝酒而已?再说了,我给他倒的是茶,我看天色不早了,喊他早些去休息。”
“……”
徐溪噎住。
晏泽也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母亲您大可放心,他就是再娶让我把正妻让出来我也无所谓,绝不会耽误将军府绵延子嗣。”
秦以风“嗯”了声,“我会找机会放六殿下自由和离的。”
正常成亲生子,或许会的吧。
他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晏泽,略微有些失落,刚萌生出不好的想法,他就将其扼杀在摇篮里,掐着手心试图驱散醉意。
“对了。”徐溪选择略过这个话题,“明日萱萱要回京,日后你与她便是对门,可不许像小时候一样欺负人家小姑娘。”
秦以风有点印象,琢磨了半天才记起名字:“叶萱啊。”
*
朝阳殿。
周少卿前脚被带入二殿下的寝宫,后脚就狠狠挨了一鞭子,殿內的奴婢都被差遣出去,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被打死。
他也这样以为。
然后晏尘溯却向他伸出一只手来,语气冰冷:“告诉我秦以风那个呆瓜,怎么轻而易举解决北禄的。”
周少卿一动不动的跪着。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晏尘溯见他不过识趣收回了手,把鞭子放到一旁的檀木桌上,手帕轻轻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晏泽去找老五了,换个方式问你,晏泽怎么样了?”
周少卿终于开口:“回来时受了重伤。”
一声冷笑,晏尘溯猛然拾起鞭子往他身上狠狠抽了下,声音很低,但充满了狠戾,眉间带着浓浓的杀意:“老子挨着巴掌把你送回去,你就这么当奴才的?嗯?你真以为你这副贱躯配与他兄弟相称?”
周少卿被这些话刺痛了,是,他生来卑微卖身给人当奴才的命。
无非是几个奴才中命好的,成了晏泽的侍卫,不愁吃不愁穿,很少卑躬屈膝。
但这个人儿时也曾搭着他的肩膀说,要和他做一辈子好朋友。
“你见过奴才犯错,主子受罚的吗?”晏尘溯挑了挑眉,“你算什么东西,事事都需要他顶着?嗯?”
周少卿摇摇头:“我没有。”
“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你的吗?”晏尘溯嘴角的笑慢慢凝结,深邃的瞳孔带着略微躁怒,“你记得吗?你曾自作主张为了一个奴婢顶撞了嫔妃,你以为自己在英雄救美是吗?”
周少卿猛然抬头,脸上写满了愕然,突然想起呼吸一滞。
晏尘溯没什么动作,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接着说:“还记得吗?最后是晏泽替你出面解决的,那个原本做错事只需要被骂一顿的奴婢,最后被杖责赐死。”
话音未落,晏尘溯问罪似的又抽了他一鞭,眼底的怨气越发严重,给人一种偏执而又扭曲的感觉:“你扪心自问,没有任何庇护因母亲曾是宠妃,妃子心中的眼中钉肉中刺替你受罚。下场是什么?”
“不知。”周少卿声音颤抖,也难以想象。
晏尘溯居高临下:“他那年十五岁,手筋被挑断了,你却怪他没能救下那个奴婢和他吵了一架。”
“那一刻,我真想宰了你。”
周少卿难以置信,但仔细回想很快就相信了:“难怪、难怪那年他喜怒无常……”
“累赘。”
短短两个字,周少卿却如坠冰窟,怔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来人。”晏尘溯声音冷淡。
这时他的贴身侍卫押着位蒙面犯人走了过来,他揭开蒙面黑布,那人赫然长着一张与周少卿一模一样的脸。
想必是易容术。
晏尘溯望着他:“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周少卿,你是本殿暗卫之一名唤寂舟。”
“是。”周少卿默默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