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风重新坐下,靠近他蓦然闻见一股血腥味,原先以为是错觉,直到无意间瞥见他嘴角渗出的鲜血,微微蹙起了眉:“晏泽放宽心,忧思过重也会伤身,与其想这些倒不如先养好身体,剩下的一切都好说。”
“我会的。”也是,想太多也做不了什么。
秦以风“嗯”了一声,“其余的吃不下便先歇息吧,我守着你。”
晏泽听了这话,怔住了,他眼睛确实酸涩疲惫,垂眸笑了笑,也许睡觉是逃避显示的最好办法吧:“有劳以风费心了。”
“晏泽说笑了,应该的。”秦以风接过剩下半碗米粥的碗,放到一边,替他盖好了被子,轻声安抚,“睡吧,没事的。”
闻言,晏泽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梗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落下句:“好。”
待他入睡不久,秦以风怕他忧郁而睡眠不好,便起身为其点了安神香,见他眉头舒展开才端着碗安心离开,刚出去准备将门带上,就撞见不知何时开始守在门外的徐溪:“母亲?您来次所谓何事?”
“又没吃饭啊?”徐溪又问,“六殿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秦以风疑惑的问:“母亲您这么担心他为何不去看看他?一直躲在门外做甚。”
徐溪欲言又止,自然是心中的愧疚在隐隐作祟,使她不敢去见,随着一声叹气,她目光复杂,犹犹豫豫问了句:“你怪娘吗?”
秦以风茫然:“什么?”
他没听懂。
徐溪心里不安宁,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我的身份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你怪我吗?”
此话一出,秦以风有些绷不住了,鼻子酸酸的,泛起苦涩:“怎么会呢?您可是孩儿的亲生母亲,您又有什么错呢?”
“以风啊,你对六皇子那孩子好些,万不可让他再置身于险境,他嫁过来为我们将军府做的够多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常年足不出户,也未曾有熟人能帮到她,迫不得已求了晏泽,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那日瞧见晏泽奄奄一息被送回来差点吓坏。
不过幸好,吉人自有天相,晏泽没事。
“孩儿知道了,母亲您小心别受凉了。”
徐溪这时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在感叹又似是在告诫:“人啊,总会因为得不到的权利与利益而滥杀,得不到别人亦别想得到。”
“……”
兵权。
这是晏泽第一时间所想到的,无意间他撞见徐溪眼底的凄凉,眼瞧着中秋佳节应该是想父亲了,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自打他父亲去世后,将军府各种节日都未曾再正儿八经过,中秋节更是如此,每年中秋徐溪出门都会在他父亲坟前守了三天三夜,回来时满脸憔悴,但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安然无恙。
秦以风此生最骄傲的事,就是父母亲极其相爱,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自己也活在幸福当中。
直到他的父亲战死沙场,家里的氛围都变了,徐溪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几乎魔怔了。
“你记着。”
徐溪的话把秦以风拉回现实,他点头认真听着:“您说。”
“不要轻易与有夺嫡机会的皇子统一战线并辅佐他。”
秦以风暂时还没这个想法,他也不想参与几对兄弟之间的尔虞我诈。
“为何说这些?”他疑惑。
徐溪右手攥紧,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庞,轻轻摩挲着他的眼角,“兵权就是祸害我们家的源泉,如今你做了你爹的位置,便要和你爹一样,不仅要操心外患,还要担忧内战,娘不希望你走你爹的老路。”
什么老路,战死吗?
“何意?”
徐溪收回手,笑了笑:“你爹并不是死于战场之上。”
秦以风瞳孔地震,一时失了礼数:“你说什么?!我爹他怎么可能不是……”
徐溪将手指竖立于唇边,示意他噤声,小心隔墙有耳,随后自顾自望着天,小声喃喃道:“他是死于他誓死守护的诺言,死于可畏的人言,死于难测的人心。”
“亦是……”徐溪抬起手掌,看向自己的手心,苦笑一声,“同我脱不了干系。”
秦以风眼眶有些湿润:“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你爹曾自诩天下第一,心中的那股狂到而立之年也未曾抹去。”徐溪瞥了他一眼,神色逐渐有些魔怔,“你记得吗?那日你爹的尸首是如何的?”
这话一下子把秦以风拉到父亲战死的那日,只记得两张白布,是自己的父亲,还有柳言澈的父亲,那年他正值豆蔻年华没有人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以风诚实的摇摇头。
然而,徐溪突然笑了,近乎要癫狂,语气却平静如水,“言澈他爹死在前头,整张脸烧的不成样子,头颅被生生被绞了下来。而你爹,万箭穿心,胸口致命的一剑是他真挚的好知音捅的,回来时早已不成人样。”
“那日北禄之战有六殿下帮你挡着,可若来日呢?你……”
秦以风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父亲的知己是何人?”
徐溪顿住了,“你动不了他的。娘只是想告诉你,你该长大了,做错了就要你或你身边的人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
当日他走大路确实没问题,北禄灭亡的代价是晏泽。
晏泽无时无刻都是抱着死的决心,那样病弱,年龄比他还小上两岁的,总是心甘情愿为别人挡下灾难。
长大,他自小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开心要快乐。
”告诉我。”
徐溪语气冷淡:“当今那断腿的战王,以及罪魁祸首是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这俩人秦以风儿时都见过,对他都好,尤其是长公主,他当时也天真,和这位公主姐姐手拉手在街上游玩。
后来知道长公主心悦自家父亲,因怕母亲生气我,便再没给过长公主好脸色看。
至于那位战王,当初与父亲谈笑风生,父亲去世后,他也断了腿,再没接手过战争与朝堂之事,像消声灭迹了一般。
“为什么……?”
秦以风脑子乱如麻,这一刻他仿佛木头人一般,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只有阵阵心痛几乎要了他的命。
是啊,为什么。
徐溪也不知为何偏生要了她夫君的命,所以她余生都在恨,所有爱她的人都一个个倒下,留她独自一人。
“你该长大了,娘陪不了你多久。”
这一刻所有的情绪全都堵在秦以风的心口,无法发泄出来。
*
夕阳西沉,夜暮完全笼罩大地,远处零星的万家灯火映入眼帘,最后一寸微光消失殆尽,万物朦胧,天地昏黄,人家皆入梦乡。
院内,秦以风坐在凉亭的石墩上,孤身喝了个烂醉,他举起就被对向那轮明月,迷迷糊糊颇有兴致开口:“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①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②
回望七年前,正值豆蔻的少年在凉亭之下坐在父母旁边谈笑风生。
“日后我当然也要同爹一样了!爹和柳叔叔跟我和言澈一样。言澈也打不过我!”
少年秦以风手里拿着月饼,笑得肆意,父母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骄傲且天真的句句回复,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话语间透着隐隐的自豪,似是期待他的父母接着他的话来夸赞他。
而而立之年的徐溪则嫌弃的“咦”了一声,姣好的面容略带不满,往自家夫君那边凑了凑,声音不大不小:“真和你一个样。”
“真的假的?”少年秦以风每次被别人说像父亲时都引以为傲。
他早已记不清父亲的模样,徐溪旁边的男人那张脸模糊,但笑的很宠溺,“我家夫人就喜欢我这样的,以后我们家以风长大了也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大男子汉。”
秦以风“嘿嘿”一笑:“我长大了,要娶和娘一样长的像天仙一样的娘子。”
“那当然,我夫人可不是天仙吗?我这是碰了狗屎运,你小子就不一定了!”
徐溪被夸的有些害羞,“你们俩啊,老不正经和小不正经。”
……
“天仙……”秦以风笑了笑,意识到再也回不去了后,鼻子一酸,又倒了杯酒给自己猛灌下去。
这时有个黑影挡住了月光,俯下身子不满的蹙了蹙眉,语气带着质问:“你喝了几个时辰醉成这样?”
秦以风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嗯”了一声,突然傻笑起来:“真有天仙啊。”
说的什么天仙?
来人是晏泽,他打开秦以风的手,一脸无奈,见着这人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反手捏住了秦以风的下颚。
秦以风也顺着他的劲儿抬头看他。
“我们秦大将军怎么哭鼻子了?嗯?”晏泽抬起另一只手为他擦拭着眼泪,说来自己还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前世碰到也只是同他小酌几杯。
“怎么?看上小爷我了?”
晏泽听着他此等惊骇世俗的言论,吓的松开手连退好几步:“别喝了。”
“你又不是我媳妇,你凭什么管我?我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脸除了母亲和媳妇,别人不能捏,你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放肆?”
晏泽听了这话被气笑了,“好好好,那我媳妇你因为什么在这儿喝闷酒?”
“啊?”看清他的脸后,秦以风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过去,酒都醒了半截,“六、六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晏泽笑着回应他,皮笑肉不笑,语气带着调侃的意思,“没看出来将军桃花债不少,还蛮风流的啊。”
“说笑说笑。”秦以风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了半天他也找不出什么话来缓解尴尬,许是喝了酒脸发热泛着红晕。
说的都是什么啊刚才,这下好了,叫人给误会了,闲的没事喝什么酒啊。
彻彻底底没脸见人了。
“哎呀!”秦以风突然趴在了桌子上,生无可恋道,“臣知错了,殿下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当小的刚说话全是在放屁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出自李白的《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出自李清照《武陵春·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