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澈回到屋里,晚些时候云壹过来通知他,要他一会儿跟着去见一见徐则栩。
他谢过,待人走后,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一抽,“我去见...?”小声自言自语起来,“怎么会喊我去...”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
他站起身,在衣柜里找出前些日子的那件薄青色暗纹直缀,思考几息这才换上。
小姐喜欢亮色。
石板路弯延向前,纪云山的院子里种着许多的梅花。
虽还未绽放,却已然能闻到梅花香了。
男子的交谈声从室内传出,席澈不知怎得顿了一下。
低头瞧了瞧,确保得体无误后才跨步进屋。
书房内,纪黎正在煮茶,器皿内缓缓吐出乳白色的水雾。
纪云山端坐于上首,见席澈来了,这才开口,“阿澈,你来。”
少年被对方熟络的称呼弄得一愣,但下一瞬就反应过来,上前几步行礼,“请纪将军,纪小姐安。”边抬眼飞快地扫过斜对面坐着的那人。
纪黎没看他。
视线只好转了个方向,望向另一侧的年轻男子,“这位是...?”
纪云山似乎很高兴,拍了拍席澈的肩,向他介绍,“这是黎黎的表哥,徐则栩,往后这两三个月会在府内小住一段时间。”又道:“我总想着你如今正是读书明理的年纪,刚好则栩也颇有才学,你跟着他好好读书,如何?”
气温转冷,天也黑得早了些,故而街上的店铺都是下午便关门打烊,此后的时段便空了出来。
席澈敛去神色,接下了这股好意,“多谢纪将军,我一定潜心学习不负厚望。”
心底却直觉开口的似乎另有其人。
纪将军爱屋及乌对他友善,加上为人宽厚,他自到府中后待遇便一直不错。
让他读书这件事...也正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想。
小姐有意栽培他。
对面的男子一席月牙色长袍,他似乎身体不太好,雪白的围脖别在颈部,瞧着有几分像女孩子,秀气得很。
下一刻,就见对方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冲他伸手,“初次见面,幸会。”
他身上的书卷气几乎要呼之欲出。
席澈:“...你好。”
察觉到纪黎视线投注,他也下意识扬起唇角,“往后就拜托了。”
又想到那些人谈论起小姐与他的事情,心尖蓦地有点痒痒的。
想揍些什么东西。
小姐果然喜欢读书好的。
“别站那儿了,都坐啊。”纪黎淡淡道。
席澈微微瘪了瘪嘴,再抬眼,又是那副笑意淡淡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割裂。
想让纪黎关注他,又不想做得太过让她讨厌自己。
纪云山轻啜口茶,喟叹一声,“往后这些日子住在将军府不要拘束,还和以前一样。”
席澈默默听着,插不上话。
身侧温润的少年接着应了声,熟络地抛出新话题,与纪云山一问一答。
屋内轻烟袅袅,伴着窗外淡雅的梅花香气,一派美好。
恍惚间,与纪黎对上了眼。
对方依旧自然又得体,倒是他,整个人显出一种局促来。
他垂下了头。
纪黎出门的时候,他远远瞧见了。
这些日子惴惴不安,他总想着今天机会难得,能和她说几句话。
谁知下一瞬,徐则栩与他擦肩而过,而后,抢先了一步,同纪黎说起话来。
他的身量纤长,高出纪黎足足大半个头。
自己即使最近长了个子,也只勉强比她高出一点而已。
他便止住步子不再上前了。
......
纪黎的母亲叫宋莹。
苏杭人士,嫁来将军府已有二十个年头了。
她一回来,云尔就赶忙拿了一叠的信,还有若干个模样精美的小玩意给她,说是宋莹寄来的。
这是以往她跟随商行出行后的必备项。
临到快回家时,总会给她带许多新奇东西。
翻了翻,发现除了惯常的游记外,还有个没见过的琉璃镯子。
午间阳光的折射下,一整套琉璃饰品五光十色,远望着十分梦幻。
宋莹信上说再有两日便到,纪黎难免高兴起来。
算起来,母女两人已太久未见。
云壹从外头进来,俯身问她,“小姐,席澈在外面找您,要见吗?”
她一愣,想到今日对方的表现,犹豫半晌点头应了声。
不一会儿,身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起头。
少年就杵着一动不动,“请小姐安。”像是多日未见主人的狗狗,“我...”
似乎有话想说,又紧张得很,一脸欲言又止,“您这些日子很忙吗?”
纪黎算不上特别忙,她只是想躲着点这人。
“有点。”她语气淡淡。
下一瞬,就见对面人的眼眶又泛起红意来,但面上仍是强忍着,小心极了,“是我惹您生气了吗?”
他低落道:“还是我太笨了,您教我的东西我总学不会惹您心烦了?”
纪黎还未重新适应这股熟悉的感觉,突然一下子被少年拉起了手——
肌肤相触间,她忍不住抬眸望去。
不想却与少年热烈的神情直直对上。
黝黑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她,丝毫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神情的变化。
“您厌烦我了吗?”他的音调开始变低,“还是...我太埋汰了,给您丢脸了嘛。”
“不,不是...”她忍不住出声解释。
私心上,她并没有预想到席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的本意不是让对方难过,只是想暂且保持些距离。
想压抑住这段关系。
她知道自己存了什么心。
可她的手却被少年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几分。
对方这一刻猛然显露出的攻击意味太强,她忍不住轻蹙起眉,“席澈,松手。”面上敛去了神色,有些严肃,“你做什么?”
“您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未动手,改成虚握着,瞧着她,“能不能别这样?别,别不要我...”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语调也愈发低迷。
自相识以来,纪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摇摇欲坠。
明明神色卑微又胆怯,举动却又隐隐地显露出几分疯狂且偏执的气息。
她不由得把当前半大的少年与前世肆意的权臣所联系。
垂下了眼,“没有不要你。”
这句话像是什么安魂剂一般,迅速让席澈安静了下来。
周遭的冷凝氛围亦被冲淡了许多。
纪黎一瞧就知道他没完全信。
想到席澈过往的经历,心间一软。
抬手把案几旁搁着的饰品递给了他,“这是我母亲跑商带给我礼物,我把这枚玉佩送你,当做你我约定的见证,如何?”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阿澈,我从不食言。”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颤颤巍巍接过玉佩,下一瞬,又飞快地再度握住纪黎。
似乎是有些应激反应,自圆其说道:“谢谢小姐,我相信的。”
纪黎:“......嗯。”如果你的手能握得松一点或者不握的话,那就更好了。
少年抬眼望他,语调有些沙哑,甚至于仔细探听下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哭腔,“真的。”
烛光掩映下,玉白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红痣点缀,更是画龙点睛,无形中注入生机,让这幅美丽画卷活了起来。
此刻他正望着她,热烈席人。
她冷不丁儿地被这美色蛊惑,伸手摸了一把对面人的头顶。
发质较软,像小狗的毛发,带着股亲人劲儿。
谁知却被少年猛地一把抓住,顺势反扣进怀中——
“纪黎。”他没像往常那般唤她。
大约是过往给了他太多优待,纪黎猛地也没意识到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对。
她有些懵,问:“什么?”
对方对他直呼其名行为的默许无疑助涨了他说话的气焰。
那些隐秘的,不能见人的想法。
席澈微微扬起下巴,蹲下身子,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鼓足勇气再度出声,“你摸我了,你得对我负责。”
“你有病吧?我又没摸...!”她一顿,解释道:“我摸的脑袋。”
“脑袋怎么了?脑袋也很重要的。”他抿着嘴角,又带出股委屈来,“刚刚还说要我,不食言的。”
纪黎:“...年纪不大心思挺多。”
见她要抽回手,席澈这次没有再倔,缓缓松开。
“我是你带回来的,姐姐。”他的声音里染上些旖旎的微妙色彩,“你得对我负责。”
“我会努力学的,只要是你想让我去做的,去学的,我都会尽全力的。”他把姿态放得更低了些,“我不笨的,以前还有许多人夸我聪明呢。”
说了好几句,见纪黎不答转而轻轻捏捏她的手,“好不好?”
快一个月的相处,他早已熟悉对方的一些小小习惯。
见纪黎愈发频繁地眨起眼,放缓了语调,“好不好嘛..”
“你别这样。”显得我像个人贩子似的。
“我...”她隐约从席澈的话里感觉出来,对方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
只是不知他是怎么理解的。
望见他跟个大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神,沉默半晌。
方才那股转瞬之间的攻击性,是错觉吗?
她轻叹口气,“好。”没再拒绝少年的请求。
只心底打定主意以后要做得更隐蔽些。
见她应下,席澈才正色道:“您有意栽培我,我十分感激。”
纪黎眼睫颤了颤,并未否认。
耳畔边的声音接着响起,掷地有声,“今后我愿做您手中的剑,助您扫清一切障碍。”他极为认真,瞳孔中唯有纪黎一人的倒影,“我会很快成长的,请您相信我。”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会长个的!长成一只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