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无外乎是掌柜通知后天主家来查账的事情。
在米铺呆了大半天,席澈明白这是边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的惯常流程。
米铺地位颇为重要,纪氏米铺秉持初心,每逢年节不好的时候每每还会施粥。
经年累计,顺势为纪府增加不少声望。
加之纪云山驻扎边塞几十年,往上追溯,将军府也是忠心不二。
可以说,一定程度上,纪将军府就是边塞的象征之一。
席澈仔仔细细地听着身旁的来福给他科普这些知识。
心底对纪黎的过往,对纪家历史的了解又无形中加深了几分。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也很满意当下的状态。
少年人自打辨别出自己的心意之后,明里暗里的小心思总格外得多。
因而,仅仅是有万分之一见到心上人的可能性。
于他而言,就足以让他雀跃好一会儿。
聆听有关于他所不知道的关于纪黎的知识时,面上也是笑意淡淡。
倒平白惹得来福偷偷瞧了他好几眼。
想到私下里众人对他空降米铺的猜测,拉拉他道:“诶,席澈,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也和我说说你呗。”边压低了声调,“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来福为人憨厚率真,还带有几丝搞笑色彩。
席澈对他观感尚佳,道:“你问便是。”
来福:“我听说...你是纪小姐特意带回来啊?”啧啧了两声,望向他道:“这事儿真的假的啊?莫不是他们乱传吧?”
席澈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凝,佯装为难,“这...”
很多时候,话语并不需要言明。
不回答便是一种回答。
见他如此,来福立马瞪大了他的小眼睛,任凭眼底充斥着大大的疑惑,也跟着为难起来,“...啊?”边下意识咽了下口水,“真、真的啊?”他立刻肃然起敬,“失敬,失敬。”
“那他们说的那什么招婿的事情也并非空穴来风咯?真有相看这会事啊?”他挤眉弄眼道:“你这...不声不响,太牛了吧!”
这下,把席澈整得一番沉默。
以讹传讹的威力本就巨大,再加上八卦色彩的加持,事情早已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若是前几日,他定会义正言辞地解释几句。
可当下,他却说不出那句“小姐心善,施恩于我。”他只是沉默。
他...卑劣地不想否认。
来福不知其中关窍,只一双眼睛来回扫视。
良久,轻轻咳嗽两声,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憨厚地嘿嘿一笑。
席澈也对他微微颔首,勾唇笑笑便不说话了。
照例做完今天的活后,他便跟着回到了将军府。
这两日照常去纪黎的院子里按吩咐练习扎马步。
只是运气不好,连着两三天都未和她碰上面。
好在主家的人今日要来查账。
席澈难得穿了一件薄青色团花暗纹的直缀,早早地到了地方。
他甚少穿这么亮的颜色。
本就精致的眉眼被衬托得越发好看,惹得来福频频偷瞧。
不过三天未碰见,于他而言却是有些久了。
少年强压下心中那些繁杂的思绪,只做着活等了又等。
可...来的人他却不认识。
对方按部就班地查账,掌柜们在那人身边围城一团,陪着笑脸。
来的人不是纪黎。
也是,他怕是好日子过惯了,犯起傻气来了。
小姐怎得还会专程跑一趟呢。
他只得又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等着。
可最后,那天也只是他人生里许多个平平无奇的一天而已。
进入十一月,秋天的气息减弱几分,冬日的寒冷气息愈发侵入。
树枝上的叶子只剩零星几片,附着冷霜。
他与纪黎同在府邸内,算一算却已有快十日未见了。
更重要的是,他得知了另一个重要的消息。
她的表哥要来。
席澈不知道这位表哥姓甚名谁,亦不知他年岁几许。
只从伙计们的只言片语里,猜测出这位表哥学问很高。
蓦地,他无端觉得自己的心与前些日子不同,有几丝怅然若失。
寒霜露重,冷风从窗棂的间隙里划进室内,吹拂架子床上悬着的青白色帐幔。
坐在床榻上,席澈久久地盯着一个地方,目光里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表哥”二字辗转于舌尖,而后又溜走。
他甚至想出门摘朵花进来掰扯。
少年人对于这种表兄妹的关系没什么细致的感觉,只笼统地记得幼时旁人戏说着要把哪个哪个表姐许与他定亲的场景。
那时他抬头仰望着头顶处用作梁木的云顶檀木,只觉得这宫殿颇为奢华。
比他们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
而后,那位表姐便去和亲了,次年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少女早已暴毙他乡。
过往的记忆着实不太好,幸福的部分总是少之又少。
故而当他初次见到纪黎的时候才会那般自卑与谨慎。
自己算不得什么幸运之人,唯一的好运大抵也都用在了遇见纪黎身上。
她一看就是在充满爱意的环境里长大的,与他不同。
少女明媚肆意,不徐不疾地成长。
像华贵的花经历花期最终绽放。
谁知如今,对方竟兀自将他拉拽到了同一个世界里。
他轻眨眼睫,浓密的睫毛跟着上下飘动,像把墨色的小刷子。
下一瞬席澈又开始不自信起来。
或许是他自己单方面认为呢?
这种隐秘的朦胧情愫总是纠缠着他,每每入睡时候,就又想得更多。
过去的曲折经历使他绝大部分时候比同龄人更加成熟。
男欢女爱,他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才会在意。
这一刻,他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番猜测把他折腾得心烦,虽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依旧和衣到床上躺了一躺。
心里打定主意要做些什么,有些不安生地默默入睡。
......
第二日清晨,他照常去练习基本功。
只这次,他进步得多了一些。
甚至于,有点儿扎眼。
少年眼睫轻轻阖着,只专心练习。
心底却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他知道云壹和云尔两个人会看。
先前十几日皆是如此。
纪黎的意思一开始就很明白,她想要他变得更好。
起初,席澈觉得这帮助有些太过妥帖,他受之有愧。
现下,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小姐,或许是想要栽培他。
更或者...是想让自己为她做些什么。
但他的心底在捋清这些目的时,是有些欢喜在的。
她觉得自己有用处。
这个认知令他的心放空了半晌。
没有用处的人很快就会被遗弃。
他有用,就代表至少当下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一滴汗水顺着眼角处缓缓流下,浸润了他脸颊上的那颗红色小痣。
席澈稳了稳身形,再度继续练习起来。
纪黎这几日忙着查徐诚一案,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也确实让她探查到了些细节,加之前世的记忆,隐约能拼凑出其中的片段碎片。
待她忙完告一段落,便听说徐表哥这两日就到。
她望着屋外少年一副刻苦练习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今日休息,这人不用去米铺,一大早又过来扎马步了。
本以为还与往常一般到了时辰便走,谁知等了又等,他依旧杵在那。
不知疲倦地给自己加练。
瞧着倒是进步了不少,动作也很标准。
她忍不住内心腹诽:少年人的精力可真旺盛啊...
过了小半个月便已经有了冬天的感觉了。
边陲之地素来冷得早,他只身着件墨色袍子,瞅着甚是萧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席澈这一月长高了点儿。
先前刚到府上给他做的衣服都有几分短了。
两条修长的腿下,脚脖子露在外头,白得晃眼。
也不知道这人冷不冷...
木头似的也不知道问一声。
终于又是快小半个时辰,她推开门,喊了远处院子里人的名字,“阿澈,别练了。”
摆手示意他过来,“过来喝杯热茶缓缓。”
少年赶忙直起身,大步走到她身边,“好。”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
纪黎应了声,神色自若,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内院。
仿佛只是通知他不要过量。
席澈略一迟疑,下意识用气声问道:“小姐...?”他似乎察觉到纪黎今日对他有些冷淡。
她最近好像很忙,莫非是谁惹她不开心了?
他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确保自己一直以来都表现良好后才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可转瞬,他又想到了今日早些时候扫撒小厮们口中提及的读书人。
纪黎的表哥,徐则栩。
他虽早慧,可仍旧只十四五岁罢了。
少女骤然隐隐转淡的态度,让他有些无措。
莫非...她也觉得读书人更好吗?
她将来若找夫婿,也是读书人做首选吗...
席澈忍不住想了想自己局限于泛读四书的学业水平,长久地沉默了。
热姜茶温吞暖人,红枣点缀其中,一口喝下去,甜丝丝的。
他不喜欢甜的东西,可每每在纪黎这里,却都是甘之如饴。
甚至还冷不丁地会回味两下。
但这次,这杯热茶却是送客的。
纪黎只告诉他,让他明日再来,教他新东西。
凉风习习,从人身侧吹过时,带来一股院子里的花香味。
席澈凝视着手里的茶盏,失笑出声。
若说新东西,他想学的怕不止是这些。
也不知她何时能教教他。
作者有话要说:席澈(初次动心情深不能自抑版):教点男欢女爱那些的也不是不行哈(小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