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圆月,孤狼登至山尖嚎叫。
往前一步是碎石落下的深渊,往后一步则是能够吞噬身心的密林深处。
祁步楚快步回到自己的藏匿之处,卸下了平日的冷清和漠然,嘴角勾起满是邪气的笑意。
他眉毛要比常人淡一些,白日看着就像是挂枝的青松,夜里笑起来倒和无常没了差别。
不知是因为愉悦还是别的,此刻他的眼尾挂着淡色的红,泛白的唇瓣溢出几声压抑的笑声。
密封的石房内,李才像是被折磨地没了生气,奄奄一息地闭眼靠在墙边,若不是胸口的起伏,惨白的样子同死人几乎没有分别。
脚步声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步调沉重又稳健,同往日大不相同。
直到有人在眼前站定,被捆着的狼狈男人才缓缓睁开眼。
光线昏暗,模糊了他的眼睛,但很快,原本气息微弱的李才看清来人后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剧烈地扭动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被堵上的嘴巴大声地呜咽着。
“好久不见。”祁步楚眯着眼,享受似的看着脚边不断挣扎的蝼蚁,轻声道:“辛谦是你害死的?”
一句话落,李才像是被人生生揍了一拳,僵在地上不敢再动。
“呵。”祁步楚早就查清了前因后果,自然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在离开江南之前我就说了,
动他一下,你要翻倍换回来。”
负责将人送到但还未离去的轻流:哇,这情报他是记还是不记啊?
像是才察觉到轻流的存在,祁步楚笑着向他颔首,轻流马上了然,将李才口中堵着的团子取了出来,这才打算告辞,顺带再提醒一声:
“祁大人,人我已经送到了,别忘了你与我家小姐的约定。”
祁步楚点头:“有劳。”
轻流马不停蹄地离开石房,他虽然不是没有见过表里不一的疯子,毕竟他家主子也经常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迷惑性。
但祁大人似乎要更疯一点。
像是下一秒就要和仇人同归于尽的那种疯。
他还是越早离开越好,不然知道得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等无关的闲杂人离开了,李才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任由血腥顺着嘴角流下,最后滴落至盖着薄灰的地面。
良久,他才颤声开口:“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找你很难吗?”祁步楚蹲下身,笑着享受此刻从仇人身上蔓延开的惊慌和痛苦:
“虽然我还是晚了一步找你,但结局也没差多少,最后你依然来到我身边。”
李才疯了般大笑了起来:“是!我就是杀了辛谦!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到你手上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以为左大人会留你一条狗命吗!只要狗皇帝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左大人……”
“是吗。”祁步楚清冷的凤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几近疯狂的李才,嘴里轻轻低喃,似乎是对一件玩具产生了兴趣:
“你觉得是他先死,还是我先死呢?”
话落,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利刃,轻轻贴在李才的脸上:
“送左承远去见阎王之前,先送你下去探探路吧……”
有人的哀嚎被孤狼的呼唤掩盖,过路的行人后背生风,骂了声天气后拢了拢衣襟快步离开。
初春的月夜比冬日还要冷上几分,蒋离仅仅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同只身前来的祁步楚踏入了大理寺。
“人已经清理干净了。”轻流在身后低声道。
蒋离颔首。
暗中注视着大理寺的眼线数不胜数,若是想要安全踏入大理寺,必须让那些人“双目失明”。
她抬眼看着走在前方的祁步楚,隐约能够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看来他一夜未免。
蒋离同祁步楚只谈了一个条件,就是调出去年蒋家刺杀太子一案的卷宗,她需要亲自找出其中的端倪,找到证据逼左承远露出马脚。
想要做君王的人都想得到民心,左承远在百姓口中皆是一副为民良善的假面,蒋离无法扭转一个高位者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只能摆出证据,顺带告诉世人,蒋家自始至终为君王,从无二心。
“我改变注意了。”走在前面的男人换了一身黑青色的华袍,镶边的流彩彰显了自身的地位。
蒋离点头:“既是如此最好。”
两人本都不是话多的,一路无言,在寂静的石路中走过修筑复杂的屋室,最后走进一间守着侍卫的门前。
许有岑站在门前,像是等了好一会的样子。
“来了?进去吧。”
“蒋家一案的卷宗早被人先一步调走,事出怪异,我提前留有心眼抄写了备份。”
他说着,从柜中的暗格里取出一本普通的案册,同其他案册放在一出并不出奇。
“蒋小姐看看吧。”
蒋离放缓了呼吸,伸手小心接过递来的案册,低头静静看着空白的册封,久久不语。
几人自然没有打扰她。
等蒋离眼神再度清明时,徐有岑在她毅然翻开案册之后才轻声开口:
“安庆十六年,太子于江南遇害身亡,作为当时刚从江南归来的蒋大人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蒋大人属皇帝一派,朝上大多认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栽赃陷害,但皇上碍于三皇子一派和左丞相一派的质疑,只好下令彻查有关此案的可疑大臣,这时左承远提出要搜家寻找证据。”
后面的话徐有岑并未再说。
“当时府中来了好几批人,不论是家中地窖抑或是书房他们皆未踏入,反而像是早有预谋地踏入了父亲的茶室之中。”
蒋离用力攥紧手中的案册,当时她并未明晰事件的头尾,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应对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从茶室中找到太子的令牌,还有同邻国暗中勾结的“伪证信件”。
“皇帝自知蒋家不会背叛于他,但也迫于流言,同时借机铲除一些左承远的一派的羽翼,便下令对几家世家抄家流放,男子斩首示众。”
祁步楚离皇帝最近,同时也是他身边最为信赖的人,以至大多数旨意皇帝皆有询问过他的看法。
“但皇帝暗中留下蒋大人,意图通过调虎离山将蒋大人从狱中换出,而流放的妇孺,他也曾派人前去保护她们的安全,并提出在局势稳定之后再带回。”
皇帝自始至终都知道这是一场针对蒋家,甚至是针对自己的阴谋。
但为什么要先对蒋家下手?
“所以我爹爹现在是安全的?”
蒋离并未忘记先前有人给她的一封模仿了爹爹字迹的信函。
祁步楚面无表情,薄唇吐出无情的字眼:“派出保护蒋家的人皆被暗中处理,只有蒋大人一人逃出狱中前去江南,但很快便失去了踪影,几月后派去的人只带回了他的尸骨。”
“尸身于河中打捞而出。”
蒋离深深吐出一口气,尽量抑制自己因为愤怒而发抖的双手。
她再次开口,问的不是尸身何处,而是旁的问题:
“皇帝和左承远想从蒋家得到什么?”
话落,在场的另外两人皆是一愣。
他们并未思考这个问题,只认为蒋家是第一个被除去的倒霉世家,是左承远给其他人下马威的象征。
但这话一问出口,显然内里还藏着不知名的隐情。
“若仅仅是抄家,为何临走前要火烧蒋府?为何又要对流放的妇孺赶尽杀绝?”
她再次抬起眼眸,说出自己在短时间内想到的猜想:
“除非蒋家手里,有皇帝和左承远都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