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步楚凝眉:“从未听陛下提起过……”
在他看来,更多时候皇帝都是一副为蒋家着想,一心为民的样子。
“我曾在秦时遇到过两个人,一个叫林启,一个叫启思齐。”
蒋离垂眸,将脑海中的乱线一一缕清:“他们既不属左承远一派,同三皇子的羽党也不相熟,反而在一些特殊的时辰及场合又敲到好处地出现,加之我先前有意试探,能够知道他们是皇上的人。”
在某些时候给予帮助,一步步将她引入京城。
如此大费周折却又不道明缘由,知晓蒋家被人灭门,同时对被流放的罪臣之女犯下欺君之罪又无动于衷。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有利要图。
不过后来这两人一道没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任务完成了便不再出现。
“当真如蒋小姐所说,那这样东西十分贵重,平日里应当有被好好保管才是。”
许有岑单手撑着下巴,后背倚靠在摆满案册和卷宗的架子上:“会不会是蒋小姐没见过的东西?”
毕竟蒋时被陷害一事实在过于突然,甚至没有说最后一句话就已经被人带走了。
蒋离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她从小就收爹爹的影响,不论是言行举止都同他极为相似。如果有一样东西对蒋家,甚至对整个国家都具有一定重要的意义,那她肯定是不会将其保存地十分妥当的。
甚至会放在平日目之所及的地方,随意地就像对待一件普通的物什。
但蒋府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那件东西是不是也随意地被化为了灰烬?
“我决定要去一趟江南。”蒋离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既然爹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江南,那她必须要去一趟。
两人被她跳脱的话惊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我们必须待在京城,不然会让人生疑。”许有岑率先开口:“且江南势力错综复杂,此番前去很可能再也不能回来。”
“你需要去江南做什么,我派人去找便是。”祁步楚显然对她这番举动十分不赞同:“即便云潇王爷给你留了后路,但必然不能全身而退。”
她没有那些狡猾的手段和肮脏的花招,根本就玩不过那些背地里做了很多腌臜的世家。
蒋离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既然祁步楚愿意相助,她自然愿意伸手接过枝桠,利用其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只想知道,蒋时选择隐藏身份跑去江南的原因,还有。”她控制自己吐气的力度,“太子之死的真相。”
——
另一边,离嘉峪关仅有十几里的小路上。
“解决干净了吗?”男人一袭黑衣隐匿在树上,若是不分神留意,只觉得树上落了只休憩的乌鸦。
“回主子,已经解决干净了。”暗卫的声音从另一旁的灌木丛中传来。
矫健的身影从树上跃下,曲淮礼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
“周围已经没有叛党了,将军。”
小路对面的林间暗处走出来一个穿着银制钢甲的中年男人。
因着常年在边关征战驻守,男人的肤色要比常人更黑红一些,浓眉压着利眼,看人似孤鹰狩猎,凶悍非常。
他布满厚茧的手不作痕迹地放在身侧的长刀上。
“多谢云潇王爷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但……”
南将军斟酌着用词:“恕在下逾矩,王爷又是从哪得知军中有叛党一事呢?”
他同曲淮礼并不相熟,在京中也甚少遇见。
只听传闻说此人不喜算计,早年便辞了官位云游四海,若是没有皇帝寿辰之类的大事,很难找到他的身影。
因此,他对此次在前往嘉峪关的路上的相遇持怀疑态度,甚至默不作声地在判断这个性格迥异的云潇王爷是不是在算计自己。
“此地不宜久留,何况我们现在没有太多时间道明前因后果。”
曲淮礼自知此次出手过于匪夷所思惹人怀疑,但时间紧迫,他只好从衣袖中拿出蒋离给他的红色手绳,上面的铜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这是!”
南将军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红绳。
他同蒋时受时便是一起长大的好友,蒋离出生之时,他陪同蒋时夫妻两人一同去云夜庙里求的护身红绳。
衿衿的红绳怎么会在他这?蒋家不是……
“衿衿还活着?”
他难以置信地接过手绳,见曲淮礼颔首后紧紧攥于手心之中。
“那其他人……”
曲淮礼摇头:“流放路途中,左承远派人将蒋家妇孺杀了个干净,只有阿离一人逃了出来。”
“如今她身在京城之中,危机四伏生死难料,我们需快些回京与她汇合。”
“本王也是受她之托前来请将军回京的。”
说罢他停顿片刻,转身对上南将军的双眼,声音沉沉:
“京城,要变天了。”
南将军不是笨蛋,他虽常年身处边关征战,为人莽夫一个,但一些腌臜之事他也没少见过。
所以几乎是片刻,他便能听得出曲淮礼的言下之意:
“你是要让我带着兵权回京。”
朝中势力虽分皇子,皇帝和丞相三派,但兵权却仅有皇帝和南将军二人手握。
皇城之中的禁军便是皇帝手中最大的底牌,但如今局势诡异,早不知禁军之中藏了多少左承远的人。
所以就目前而言,唯有南将军一手握着的军队才有可能完全隶属于他,被渗入的可能微乎其微。
曲淮礼没有否认:“正是。”
南将军扫了一眼躲在灌丛中伺机观察着四周的弟兄们,心下复杂。
在今日之前,他万不可能相信,自己视如胞弟的副将千佑,是第一个对他下死手的人。
若不是曲淮礼及时赶到,一只羽箭击穿了他的阴谋,就是今日自己不死,也要修养许久。
京城,果然要变天了吗。
遭此变故,加之离京前陛下有意无意的暗示,南将军对曲淮礼的话信了七八分。
何况衿衿很有可能还活着。
南将军垂下放在刀上的手,浓眉紧压:
“军中兄弟们与我出生入死,情谊虽深厚,但若是没有拿到完整的兵权玉牌就带兵包围京城,可能会落人口舌,让弟兄们怀疑自己的使命。”
军队的所有人都为了保家卫国而战,如若某天自己要举起染血的长枪面向自己保护的地方,心中难免会有抽搐。
但若是有完整的兵权玉牌,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我同陛下各持一半玉牌,但早些年阿时查有异动,让我将这半块玉牌再次分割藏于淮安城中。”
所以当下他们必须前往淮安,将玉牌残片拿回。
先前他回京得知蒋家灭亡,虽察觉其中之蹊跷,却因缺乏证据,无力回天。
皇帝话里话外都暗示他不要再涉及此事,于是极度悲伤之下,他选择再次来到嘉峪关,以征战之名寻回被流放的蒋家妇孺。
只是没想到,竟有人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虽不知为何淮安城被蒋时选为藏匿玉牌碎片的地点,但现在来不及多想,只能快去快回。
——
“皇上引你去江南,很可能是想通过你找到蒋家藏下的东西。”
祁步楚虽没有在皇帝身边待多久,但帝王多疑,他多少也能猜到皇帝的心思:
“你先前有提到过,曾在秦时收到蒋大人寄给你的信函。
此举很有可能就是想将你引去江南。”
“所以这是个陷阱。”许有岑垂眸思考,说出自己的猜测。
“既是我父亲设下的陷阱,也是皇帝设下的陷阱。”蒋离道。
蒋时为了瞒过自己世代俯首称臣的皇帝,选择在死前倾尽全力跑至江南,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旁的地方,为淮安和南将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皇帝是要保下蒋家没错,但他想保下的只是蒋家藏着的东西,并非自己的忠臣。
甚至想让蒋时交出后将他杀害。
同时蒋石也察觉到了皇帝的阴谋,于是在被皇帝偷天换日获得自由后,虚与委蛇前往江南,利用死亡将线索切断在那片水乡之地。
“这件东西很可能还在蒋小姐身上。”
年后的喧闹氛围久久不散,三人坐在客栈大厅的木桌上,一时谁也没有再度开口。
如果我是皇帝,那我会想得到什么呢?
蒋离握着茶杯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杯沿,抚清思绪。
想知道这件东西在哪,首先要知道它是什么。
虽然如今势力划为三分,但皇帝作为掌控天下的天子,所有的事情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左承远暗中的谋反,以及三皇子意图篡位之心。
他会派人将曲淮礼和三皇子产生联系,利用曲淮礼将其牵制,也会让自己的隐卫借曲淮礼之手除去左承远的羽党。
包括前世左承远突然爆起将其挟持似乎都在皇帝的意料之中。
蒋离恍然想起前世最后见到皇帝的那一幕,难免后背生风。
真不愧为天子,就是局势与手段相较旁人都要更清楚与凌厉。
深居高位,不缺权势,也不缺美人,更不缺金钱。
那为何……
指尖点杯的动作稍滞,她的脑海中恍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蒋离猛地握紧茶杯,任由茶水沾湿了她的衣袖。
心脏飞速在胸腔内跳动,她对上不远处站着的轻流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后冷声道:
“轻流,去马车将那件朱红色的棉袍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