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贵妃翻看着手中册子,细眉深锁,几乎拧成了“八”字。
片刻之后,她“啪”一声将册子扔了出去,怒声道:
“简直荒唐!”
众宫女大气不敢出,一个个低头缩着脖子,生怕这股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严贵妃冷冷扫视一圈,突然抬起手指,指向一个躲在角落的小宫女:“你,过来。”
那宫女浑身一颤,低着头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
“说,这是哪里来的?”
“回……回贵妃娘娘,奴婢……奴婢不知……”
“不知道你躲什么?”严贵妃怒火中烧:“来人,把她给本宫拖下去!”
那宫女惊慌失措,跪在地上哐哐磕头,嘴里一个劲解释自己不知情,可严贵妃哪里听得进去?
很快,那宫女被拖了下去,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严贵妃出了气,这才舒服了些,冷哼一声道:“一群卑贱的东西,少给本宫招惹幺蛾子!再让本宫发现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本宫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在场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严贵妃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目光扫了一眼,道:“秋月,你在宫里待的时间久,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叫秋月的宫女浑身一震,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迎了出来:“回娘娘的话,这是最近民间很火的话本子,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宫里。奴婢听说,听说……”
严贵妃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听说什么!”
“……奴婢听说,这册子流传甚广,连陛下都知道了。”
严贵妃一僵,脸色难看道:“陛下英明神武,不可能会信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
秋月跪在地上,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做什么挣扎。片刻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了一头道:“奴婢斗胆,请娘娘为小陛下做主!”
严贵妃的眼神立刻狠辣起来:“这事跟永望有什么关系!”
“娘娘,奴婢在凤添宫已有多年,深深感念娘娘恩情。今日之事牵涉小陛下,因此奴婢豁出性命,斗胆向娘娘谏言!”
秋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将严贵妃唬了一跳。她上下打量了秋月一番,屏退其他人,冷淡道:“你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秋月深吸一口气,道:“奴婢听说,这册子内容与严大人有关。陛下宠娘娘,对小陛下也是青眼有加,如今却突然爆出这番变故,只怕……”
秋月话没有说完,严贵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跟严用是亲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严用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后妃难保不受影响。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甚至可能会影响永望!
永望本就不是长子,是她仗着自己得宠,给陛下吹了不少耳旁风,这才让他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眼下正要紧要关头,却偏偏出了这样的岔子。
说实话,她不关心严用会怎么样,但她绝不可能让严用影响自己的儿子。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她的未来!
严贵妃掐着指尖,若有所思地看向伏在地上的秋月。刚才她只顾生气,一时没想到这一层,如今仔细想想,才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难为你如此替本宫着想。”严贵妃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谢娘娘不杀之恩。”秋月深深拜了一拜,认真道:“严大人运筹帷幄,此时想必已有了对策。奴婢斗胆,愿先替娘娘走上一遭,若他们有什么打算,娘娘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严贵妃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便道:“备纸墨,本宫这就修书一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秋月诺诺应和,忙下去准备纸墨。信很快就写完,秋月将信折好,贴身藏在怀里,又深深跪了一拜,这才匆匆向外走去。
严贵妃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露出凌冽的光。
谁都不能影响到她的永望。若有人胆敢波及永望的未来,不管那人是谁——
她都绝不会心慈手软!
*
乾清宫。
身着龙袍的男人斜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脸,目光淡淡向下扫过。身前一女子面色绯红、身形娇媚,正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替他垂着腿。
“你刚才说,这是哪儿来的?”
“回陛下的话。”李公公双手垂在身前,低声应道:“是民间一座书坊私自印刷的,刑部已经把人都抓起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隆武帝哼了一声:“带句话给严用,让他好好管管底下的人。三番五次的,朕这点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喏。”李公公应了一声,又道:“严大人已经命人送信给李延将军了,真相应当很快便水落石出。”
隆庆帝皱了皱眉:“这个李延,什么来头?之前严用被弹劾,好像也是因为他吧?”
“是,陛下圣明。李延将军与新上任的登州知府有摩擦,被时任吏科给事中上疏弹劾。”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隆庆帝漫不经心道:“这事最后怎么样了?”
“涉事登州知府及给事中均已自尽。”李公公如实答道。
隆庆帝正在和身前女人调情,听到这话,动作忽然一顿:“都死了?”
“是。”李公公应道:“严大人还了李延将军清白,此事已尘埃落定。”
隆庆帝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道:“这个李延,跟严用什么关系?”
“李将军是严大人门生,任登州守卫已有多年。”李公公顿了顿,道:“据奴才所知,李延将军深得民心,因此颇受严大人信任。”
“哦?”隆庆帝垂眼看他:“怎么个深得民心法?”
“回陛下,奴才听闻,民间将严大人和李将军并称为‘两道门’——严大人守着朝政的门,李将军守着边境的门。这二位携手,当保朝廷平安无虞。”李公公面不改色,语气甚至带有一丝崇敬。
隆庆帝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身前美人打发了下去。
李公公见状,关心道:“陛下,严贵妃派人送来了莲心汤,已在宫外等候多时,是否要传唤?”
隆庆帝有些烦躁地“嗯”了一声。严贵妃时常会做些汤点送来,每次都别出心裁,对于这份细致体贴,隆庆帝十分享用。可今日不知怎的,他突然问道:“严贵妃这会儿在做什么?”
“回陛下的话。”李公公不疾不徐道:“严贵妃思念亲人,今日去了严府省亲。”
隆庆帝的脸色忽然一沉。他扫了一眼李公公,冷冷道:“她经常去严府?”
李公公垂着手,缓缓应道:“回陛下的话,严贵妃重情重义,又与严大人同出一脉,相互记挂也是人之常情。”
隆庆帝不再说话。
殿里安静下来,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冷凝,空气仿佛要结冰一般。
李公公静静站在下首,许久之后,才看见隆庆帝摆了摆手。他躬身退出殿外,轻轻关上殿门。
“啪”一声,殿内传来瓷器砸碎的声音。
李公公微微笑了笑,淡步向值房走去。待走到四下无人之处,他才轻声对身旁心腹道:
“告诉许大人,事情办成了。”
*
许景彦坐在轮椅上,翻看着手中的信笺。片刻之后,他将信笺在蜡烛上烧掉,道:“你要我办的事,成了。”
“内臣和外将结交,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当今圣上虽然不理朝政,但对这一点十分忌讳。”许景彦烧完信笺,转身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便是等它发芽了。”
陆子羡靠在墙边,抬眼看向他。片刻之后,他突然开口道:“你辜负过她么?”
许景彦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手中动作猛地一顿。他偏过头去,扯了扯嘴角,半晌才苦涩道:“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么?”
陆子羡没有接话,淡淡审视着他。
他始终很介意那一场梦。
理智告诉他,那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就算再光怪陆离,也都是假的;可不知怎的,他就是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看到她难过,哪怕是因为别人,哪怕是在梦里。
更何况,那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能看见沈知锦脸上的泪痕,能看见她掌心的厚茧,看见她斑驳的伤痕。
也能感受到她倒在血泊里,冰冷刺骨的身躯。
与其说这是一场梦,倒不如说,这更像他们的某一段人生。
莫名地,他脑海中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画面——
一会儿是许景彦对她死缠烂打,明明没有婚约,却主动送上传家玉镯;一会儿是沈知锦态度冷冷淡淡,对许景彦总是莫名疏离,甚至有些厌烦。
一会儿是许景彦痛苦万分地说,“我们曾经在一起过”;一会儿又是沈知锦冷静理智道,“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
陆子羡冷冷看着许景彦,心中莫名烦躁又恼怒。
“别让她难过。”他冷淡道,“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罢大步向外走去。
许景彦苦笑了一下,仰头看向窗外。片刻之后,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那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