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加上今日是花灯节，各个商铺都卯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花灯要晚上才好看，因此白日人并不多，沈知锦和陆子羡却早早出门逛了起来。

沈知锦走在前边，雀跃地挑挑拣拣，还没走半程路，手上就已经塞满了各色美食。陆子羡跟在身后，脸上写满了无奈，却还是乖乖替她付钱。

没办法，谁叫他是“哥哥”呢。

今日早膳的时候，陆子羡有意无意提了句花灯，原本只是想探探她的喜好，谁知沈知锦立刻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拉着陆子羡就冲出了家门。于是，他们俩就成了少数大白天看花灯的异类。

沈知锦的兴奋是真的，因为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京城的花灯了。

自打她跟着许景彦出走，就再也没回过京城，记忆里上一次这样游逛，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难怪她一听到“花灯”两个字，就迫不及待冲了出来——

那些久远的、令人想念的味道，她都想再尝一遍。

她拉着陆子羡，一边向前走，一边絮絮叨叨讲着以前的事：

这边的糖葫芦会挂很厚的糖霜，小时候她一口气吃了五串，被沈知凡提溜着回家告状；

那边的羊角蜜又脆又甜，汁水滴滴答答流到她最喜欢的裙子上，害得她回家哭了好久，还被沈知凡笑话；

还有旁边的海棠糕、卷鱼面、水晶角……都是她在外面到处都吃不到的味道。

沈知锦脸上扬着笑，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像个热衷囤食的小仓鼠。陆子羡听着听着，生平第一次，竟然对沈知凡生出一丝羡慕来。

他记忆里的小时候，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爹古板又严肃，他娘常年不出门，他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往来密切的朋友。因此小时候的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的时候，对美食就没那么多讲究。

他不知道糖葫芦的霜能那样厚，不知道羊角蜜的汁水会滴到衣服上，更不知道这些街上随处可见的糕点酥食，竟然能承载这样多的回忆和向往。

他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里竟然这样陌生。可这又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出生、长大、念书、考试，拥有父母又失去父亲的地方。

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割离感，让陆子羡有些恍惚。恍恍惚惚间，他竟然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看到了牵着爹娘的手，兴高采烈走在人群中的自己。

“喂，张嘴。”

眼前突然出现一团糍粑，陆子羡一愣，转头看向沈知锦。

“这是象征团圆的糍粑，吃了这个就会有福气，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快张嘴，我手都酸了。”沈知锦眨巴着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陆子羡顿了顿，鬼使神差般，竟然真的乖乖张开了嘴。一团软软糯糯的东西立刻塞进了他的嘴。

……好甜。

是他从没尝过的甜。

陆子羡以前从不吃这样甜的东西，因为他爹告诉他，这样甜的东西，太容易让人沉迷、让人堕落、让人难以自拔。男子汉应当志在四方，万不得沉溺在蜜语甜言的温柔乡。

真的是这样吗？陆子羡不知道。他慢慢品尝，只觉得此刻到处都是软软糯糯的甜香。

沈知锦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满是计划成功的兴奋。她的眼睛很亮，映照出陆子羡的身影，像是两颗星星，照亮他周身的一切。

陆子羡看着她，竟破天荒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偏过头去，余光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许景彦正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陆子羡的眼神瞬间泛起冷意。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沈知锦有些茫然，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陆子羡一把掰了回来。

“没什么。”陆子羡按住她的脑袋：“一些丑东西，看了只会影响心情。”

沈知锦转不了头，只能被迫看向陆子羡。两人距离本就很近，这样一来更是几乎要贴在一起，沈知锦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唇角。

是和她哥哥截然不同的五官。

沈知锦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陆子羡？

沈知锦一怔，感觉两颊不可自抑地烧起来。她赶紧向后退了一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冷静，再抬头时，眼前还是自己的哥哥沈知凡。

她舒了口气，不明白刚才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人，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慌了神。她定了定神，转头朝后瞥了一眼，后面行人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没有丑东西了，我们走吧。”沈知锦拽了拽陆子羡的袖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

不知为何，陆子羡听到这句话后似乎心情很好。他点了点头，跟在沈知锦身后继续逛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边的花灯也渐渐露出了该有的模样。

沈知锦很喜欢花灯，不光是喜欢它精巧的工艺，更是喜欢它刚刚好的温和明亮。街上的花灯样式繁多，她边走边挑，每到一处摊位都要逗留好久。陆子羡看着她万分纠结的神情，虽然觉得好笑，却并没有出言打断。

走着走着，沈知锦突然眼前一亮。她拿起一盏兔子花灯，仔细瞧了瞧后，终于笃定道：“就要这个了！”

“哦？”陆子羡看了眼那盏兔子花灯：“想好了？不再挑挑？”

“不挑了，就要这个！”沈知锦拿着那盏兔子花灯，左看右看，简直爱不释手。陆子羡轻轻笑了笑，正准备掏出银子，摊主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这盏兔子花灯已经有人定了，您要不看看别的？”

沈知锦“啊”了一声，讪讪地将灯放了回去。她认命地挑选起其它款式，眼神却止不住往这盏兔子花灯上瞟。

陆子羡瞥了她一眼，想了一想，问摊主道：“这盏花灯是您做的吗？君子不夺人所爱，但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帮忙再做一盏？”

沈知锦听到这话，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巴巴地看着摊主。摊主本想拒绝，可看到陆子羡掏出的一袋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行，劳烦您二位等一会儿。”

沈知锦开心起来，情不自禁伸出右掌；陆子羡顿了一下，也将右掌伸了过去。“啪”，两人右掌合击，庆祝这一小小的胜利。

沈知锦左右看看，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哥，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前面给你也挑个礼物，很快回来！”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出去。

陆子羡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站在原地等她回来。

沈知锦跑到前边一家摊位，挑挑拣拣，终于选中了一个满意的礼物。她正想付钱，突然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姐姐。”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拉着她的衣角，怯生生道：“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呀？”

沈知锦低头一看，见是个小孩子，好奇地问道：“小朋友，需要我帮什么？”

那小男孩抽了抽鼻子，道：“我娘去买糖人，去了好久都没回来……姐姐能不能带我去找她呀？”

“糖人？”沈知锦微蹙了下眉，这一路过来，她好像没印象哪里有卖糖人。

小男孩见她脸色迟疑，指了指旁边道：“我娘往那个方向走了，我不认得那边的路……姐姐能陪我一起去嘛？”

沈知锦看了眼小男孩手指的方向，是商业街的一条岔路，平日没什么人走动，偶尔会有抢不到摊位的商贩在那儿支摊。

她本来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看小男孩抽抽搭搭的样子，拒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牵起小男孩的手：“走吧，姐姐带你去找娘亲。”

小男孩抓着她的手，快步朝那条岔路走去。越往前走人就越少，沈知锦一路留心，并没看到制作糖人的摊位。

“好像没有卖糖人的。”沈知锦蹙眉道：“小朋友，你确定你娘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不可能，我看着她过来的。”小男孩的语气有些急促，着急地拽着沈知锦往岔路里走。沈知锦直觉有些不对，打量了那男孩一眼，有些怀疑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你娘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衣服？”

“从……从……”小男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脚步却根本不停，急着拉沈知锦往前。沈知锦脸色一沉，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冷冷站在原地：“这么小年轻就骗人，你娘知道吗？”

小男孩见事情败露，急得眼泪都要出来，竟不顾一切猛地朝她撞过来。沈知锦往旁边一躲，小男孩扑了个空，趁这个空档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知锦摇了摇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这么小就坑蒙拐骗，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她没去追他，转身想回商业街，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