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锦!”
天尚未亮,沈府的大门就被敲得震天响。沈知锦这几日并未睡熟,听到叫门便立刻起身,匆匆赶去开门。
“姜雨闲?”
沈知锦愣了一下。眼前的姜雨闲面色憔悴,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混合着露水和汗水。衣角和绣鞋上都沾了泥,显然是一路急跑而来。
“沈知锦!我爹被抓了,那些人说、说要处决他!”姜雨闲满脸慌张,丝毫不复从前的嚣张,语气反而带了哀求:“我爹是为了陆家才出事的,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你先进来。”沈知锦一面命人给姜雨闲备水洗漱,一面思索着如何同她说。
姜时平出事后,她和母亲都很焦急。姜时平一向直言不讳,听说这次奏折的陈词更是严厉,直言接连两任登州知府全都出事,必与驻军指挥李延脱不了干系,要求圣上彻查。
而且姜时平还在奏折中点名,李延乃是首辅严用的门生,此事若是交由严用处置,势必只会成为严用铲除异己的手段。言辞之犀利,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沈知锦也很震惊。她知道姜时平刚正不阿,却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敬佩之余更是满心愧疚。若早知他会如此秉笔直书,她势必不会让他冒这个险。
那日从天山寺回来,沈知锦就马不停蹄地和母亲去拜访从前交好的贵胄夫人,希望能帮忙一把。可她们接连走了许多家,不是称病不见,就是借故推脱,竟无一人愿意出面说几句话。
沈知锦无奈,只能回来再想办法,不想刚回来没多久,姜雨闲就上门了。
虽然她素来对姜雨闲并不待见,但此时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既不忍又愧疚,迟疑了许久才道:“我与母亲去了好些人家里,想请人帮忙说几句话,但目前为止全都吃了闭门羹。此事……恐怕并没有这么容易。”
姜雨闲“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沈知锦,你别跟我说这些客套话!说到底,我爹出事你们也有份!若不是你娘那封信,我爹哪里会写什么奏疏!”
沈知锦皱眉,解释道:“姜伯父嫉恶如仇,是主动来找我娘问情况的,你别把气撒在我娘头上。”
“少来了!”姜雨闲大声斥道:“我爹已经进去了,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开始撇清关系了?晚了!”
“姜雨闲!”沈知锦也有些生气了,压着怒火道:“姜伯父是我娘的亲哥哥!我们谁都不想他出事!”
“你们向来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我爹,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肯救就不肯救,说什么好听话!”姜雨闲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末了还甩下一句话:“枉我还抱着一丝幻想!是我看错了!”
沈知锦坐在石凳上,不住揉着脑袋。她本来就没睡好,此时被姜雨闲吵了一通,更是头痛欲裂。她想了一会儿,吩咐下人不得将姜雨闲的话告诉母亲,随后匆匆起身出门了。
不消姜雨闲说,她今日也会再想办法救人。
此时姜雨闲离开沈府,正焦急又茫然地在街上游荡。她只有爹一个亲人了,沈府不出手,还有谁能帮忙?思文堂的同学都避之不及,她还能找谁,还能找谁……
对,严归!
姜雨闲猛然醒悟过来,找沈府还不如找严归!严归是首辅的独子,肯定比沈家一个将军说得上话!更何况严归向来对她有情意……
想到这里,姜雨闲急匆匆就往严府跑去。待到了严府附近,她却并未急着敲门,反而就近找了条小溪梳洗起来。
她仔细打理了头发,将鞋子和衣裙上的泥点清洗干净,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走向严府大门。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严府,心里很是紧张,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敲响了严府的大门。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开门,见姜雨闲长得陌生,有些警惕地打量起来。姜雨闲忙掏出一袋银子塞给他,解释道:“我姓姜,是严公子在思文堂的同学,有事想求见严公子,劳烦公子替我通传一二。”
管家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这才进去通传。没过多久,管家走了回来,客气地向侧边一让:“姜姑娘,我家公子请您在内室一见。”
姜雨闲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她跟着管家的步伐,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内室前。
严归穿着一身宽松的青袍,正靠在太师椅上,悠哉悠哉喝着茶。见姜雨闲进来,他脸上堆笑,起身迎道:“今日什么风竟把姜姑娘吹来了?”说着便来牵姜雨闲的手。
姜雨闲立刻将手往回一抽,装作行礼道:“冒昧打扰,还望严公子赎罪。”
严归手牵了个空,脸上的神色立刻玩味起来,调笑道:“姜姑娘客气,你愿意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扰?”
姜雨闲刻意忽略他话里的意思,忍着油腻道:“实不相瞒,小女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严归似乎对此并不意外,笑道:“姜姑娘见外了,有事不妨直说。”
姜雨闲听到这话,立刻跪道:“还请严公子帮忙救我爹出狱!我爹是受奸人蛊惑写的奏折,并不是自愿的!”
“你看你,说话就说话,跪什么。”严归伸手去扶她,却并未急着将手拿开,反而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腕,道:“你说的奸人是谁?”
姜雨闲忍着强烈的不适,回道:“是沈家!是沈家夫人写信给我爹,我爹才上疏的!”
“哦?”严归的手指从她的手腕一路向上,慢慢到她的小臂,她的手肘,慢慢往她的大臂摸来。姜雨闲一个激灵,立刻将手抽了出去,垂头不语。
严归却并不气恼,顺着她的话道:“那封信如今在哪?”
“那封信……那封信……被我爹烧了……”姜雨闲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在心里怪她爹。要是不把那封信烧了,她就能将奏折的事都推到沈家头上,也不用在这里看严归脸色了!
“那就是没有证据了。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敢来求我?”严归笑了一声,凑近道:“还是…..你有别的什么筹码,能让我心甘情愿帮你?”
严归的距离很近,姜雨闲甚至能感受到他喷在脸上的气息。姜雨闲不自在地向后靠了靠,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点,这才答道:“严公子义薄云天,你我二人又是思文堂同门,想来……严公子看在同门情谊,也愿意出手相助。”
“情谊?”严归笑了一下:“你跟我讲情谊,那我当然……愿意。”说话间,严归的手伸了过来,眼看就要摸上姜雨闲的脸。
“严公子自重!”姜雨闲立刻跪了下去,连呼吸都紧张起来:“若公子肯帮忙,小女愿将全部家当奉上,报答公子恩情!”
她好歹念过些书,又在沈府受了些教养,知道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她虽然想求严归帮忙,却不愿意就此献身。
她抱有一丝希望,如果严公子真喜欢她,应该不会强迫她吧?再不济,她愿意将自己所有家当,包括姜家的宅子,全部都送给严归,这样总可以了吧?
严归却并没有说话,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他盯着姜雨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姜姑娘说笑了,严家素来清正廉洁,怎会收受你的家当?要想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姜姑娘替我做一件事。”
“真的吗?”姜雨闲眼睛亮了起来,听到后半句话,又忐忑道:“不知严公子想让小女……做什么事?”
“姜姑娘别紧张。”严归脸上挂着笑:“早就听闻姜姑娘舞姿超绝,一直没机会欣赏,不知今日可愿舞上一曲?”
姜雨闲愣了一下,忙道:“当然可以!”跳舞原本就是她擅长的事,只要跳支舞就能救她爹,这样划算的买卖当然得同意。姜雨闲甚至在心里感激,果然严归还是尊重她的,并没有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
姜雨闲站起身,酝酿了一下就准备起跳。严归拿起茶杯准备欣赏,不知为何手突然抖了一下,满杯茶竟都倒在了姜雨闲身上。
“哎呀哎呀,姜姑娘烫到没有?真是抱歉,我一时没注意,没伤到你吧?”
“我没事。”姜雨闲顾不上这些细节,只想赶紧将舞跳完,好让严归帮忙救人。可严归却拦住了她,道:“姜姑娘,你的衣服都湿了,又笨重又容易着凉,不如脱了再跳?也好轻便一点。”
姜雨闲迟疑了一下,低头看向她的衣服。先前她在严府门外的小溪梳洗,衣裙本就打湿了一些,如今又泼上一整杯茶水,湿冷地黏在身上属实有些难受。可当着外男的面脱衣服,这算什么道理?姜雨闲摇头:“多谢严公子关心,没关系的。”
“那可不行。衣服湿了,跳起舞来容易束缚手脚,万一伤到怎么办?更何况,我这儿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若是甩得到处都是水……”
姜雨闲打量了一下四周。严归说得没错,这间内室挂着很多古字名画,一会儿她跳起舞来,若是将衣裙上的水甩到字画上怎么办?都已经忍到现在了,不能前功尽弃。
姜雨闲咬紧唇,点了点头,将外衣脱下放到一旁,站到中间就准备跳舞。可严归打量了她一下,又道:“里面的衣服不也湿了?脱了吧。”
姜雨闲脸色一变,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不对。她攥紧衣裙,对严归道:“没湿多少,不打紧的,必不会将水甩到字画上。”
严归突然笑了起来,盯着姜雨闲,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想救你爹么?你不脱,我怎么救?”
姜雨闲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她静了片刻,伸手拿过一旁的外衣道:“今日叨扰,是雨闲冒昧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你可要想好了。”严归坐在椅子上,悠悠道:“今日出了严府的门,你爹的命,可就到头了。”
“严公子!”姜雨闲“腾”地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严归冷冷笑道:“你要走便走,严府绝不拦着,只不过你别忘了,你今天——是-来-求-我-的。”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姜雨闲咬牙,虽然愤怒至极,却还是停下了脚步。严家到底有权有势,若是她今日就这么走了,万一严归从中作梗,她爹就完全没救了。
“姜姑娘,我也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把湿了的衣服都脱了,跳一支舞而已,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姜雨闲抿紧了唇:“当真只是如此而已?”
“那当然。”严归嘴角挂上笑意:“决不食言。”
姜雨闲将外衣在一旁放好,深吸了一口气,一粒粒解开扣子,缓慢地将袄衫脱了下来。
”再脱。”
姜雨闲咬紧牙关,颤抖着手,一点点将裙襕脱了下来。
“脱。”
“再脱。”
“继续脱。”
姜雨闲痛苦地闭上眼。她终于明白,从她进入严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别无选择。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救她爹,只要能救她爹……
她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层亵衣。严归没有继续往下喊,目光直直地钉在她身上。
姜雨闲感觉到严归直白的视线在她身上一寸寸梭巡。她浑身颤抖,感觉自己的尊严也在一寸寸踩到地上。
“可以了,跳吧。”
姜雨闲紧闭着眼,麻木地抬起手臂,麻木地做着动作,全凭肢体记忆,才能继续跳下去。
冷风吹到她的脸上,吹到她的身上,像是一把把刀子,要将她的皮肉一寸寸割下来。一只舞跳完,姜雨闲早已泪流满面。
“果然精彩。”严归鼓起掌来:“姜姑娘辛苦,天气寒冷,把衣服穿上吧。”
姜雨闲顿时瘫倒在地,抓过衣服捂住胸口,浑身止不住颤抖。
“来人。”严归一声招呼,立刻就有几个侍女围了过来:“送姜姑娘回去。”
“严公子!”姜雨闲抬头,哀求道:“我爹的事,就拜托严公子了。”
“你爹?”严归笑了一声:“我哪句话答应,要救你爹的命了?”
姜雨闲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严归。
“实话说吧,你爹的命谁也救不了。”严归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皇上亲自下的圣旨,你以为,还有救?”
“严归!!!”姜雨闲再也压抑不住,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混蛋!你混蛋!你!你!你!”
“你该恨的人不是我。”严归低下头,像在欣赏一只猴子:“始作俑者,沈-知-锦。”
严归说完,满意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雨闲眼睛通红,脸上皮肤狰狞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沈!知!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