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宫。
这里是淑妃陆氏的寝宫,因为淑妃生性喜静,往常并不十分热闹。加之皇上有意要让淑妃安静养胎,更是无人敢来打扰。
今日却有些不同。
侍女们脸色凝重,垂着手走来走去。小厨房忙忙碌碌,精致的餐点流水一般送进正堂。淑妃也早早起身,换上了繁复的宫装。
整个栖梧宫如临大敌,盖因一早就有下人传了话来——皇贵妃严氏要来看望淑妃。
当今皇后身体不适,常年缠绵病榻,对后宫之事早已不甚搭理;皇贵妃名义上是协理六宫,实际上却将后宫之权牢牢握在手中。更何况,皇贵妃肚子怀里的可是皇长子,整个后宫无人敢得罪她。
加上皇贵妃一向不待见淑妃,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这样一个人物要来,搁谁能不紧张?因此淑妃早就交代,要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淑妃挺着肚子,早早站在殿门外迎接。没多时,她便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栖梧宫行来。
“妾身参见皇贵妃娘娘。”
“起身吧,如今你不比平时,可别伤了身子。”严贵妃脸色淡然,说罢便径直走进了殿内。淑妃低头称是,紧跟在后。
两人依次坐下,严贵妃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停在她的肚子上,问道:“妹妹近日身体可好?”
“托皇贵妃娘娘鸿福,一切安好。”淑妃恭谨应道。她知道严氏喜欢皇贵妃这个称呼,因此每句话都不忘强调。
严氏对此果然很受用,笑道:“本来早几日就想来看你的,可肚子里这个总是闹腾,所以耽搁到现在。”
淑妃也恰到好处地笑了起来,称赞道:“皇长子机灵活泼,是天下人之福,太后和皇上也一定很喜欢。”
听到“皇长子”三个字,严贵妃脸上掩不住得意。她抚着肚子,嗔怪道:“再喜欢也不能由着他,这孩子是要当哥哥的,如此闹腾可怎么行?本宫跟皇上都商量好了,等这孩子出来,可得请夫子好好管教管教,给其他人做个表率。”
淑妃在后宫呆了多年,一下就听出了严贵妃的话外之音。她低下头,表态道:“日后还得仰仗皇贵妃娘娘多多照拂。”
严贵妃对淑妃伏低做小的态度很是满意。她轻抚着肚子,漫不经心道:“妹妹客气了。其实今日本宫是向妹妹道歉来的。”
淑妃听到这话,慌忙起身:“娘娘折煞臣妾。臣妾身体不适,多日未向娘娘请安,该是臣妾赔罪才是。”
“这倒无妨,皇上叫你养胎,你安心静养便是。本宫今日来,是为另一件事。”严贵妃说着,向身旁的侍女看了一眼。侍女会意,立刻喊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几个太监就架着一个老妇人走了上来。淑妃打量了那老妇一眼,心中立刻有了数,面上却不显,疑惑道:“敢问娘娘,此人是……”
“前几日是农历十五,本宫打算去天山寺上香祷告,为太后和皇上祈福。因本宫身子不便,便在院中挑了有经验的老嬷嬷代为上香。”
“谁知此人仗着在后宫时日良久,竟打着本宫旗号冲撞了妹妹。因此今日,本宫特意将人带来,任由妹妹处置。”严贵妃声音明明带笑,却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虽然严贵妃的话说得客气,淑妃心里却很明白。这老嬷嬷是严贵妃宫里的人,是生是死她都不该插手。若她真顺了这话要施以惩戒,恐怕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因此淑妃低着头,诚惶诚恐道:“娘娘言重。当日之事臣妾也有责任,是臣妾管教不严,才让手下侍女与嬷嬷起了误会。”
“听到了么?”严贵妃似笑非笑,看向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的赵嬷嬷:“淑妃心善,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都不愿责罚于你。”
赵嬷嬷满脸是伤,显然是已经挨过一顿毒打,此时只能不住地磕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严贵妃冷哼了一声,道:“淑妃娘娘愿意饶你,本宫协理六宫,却容不得有损皇家颜面之人存在。来人,将赵嬷嬷拖下去,赏三十大板!”
淑妃的心猛地一颤。赵嬷嬷年纪不小,先前已经挨了一顿罚,若再挨上三十板子,怕是要一命呜呼。严贵妃这是……没打算让赵嬷嬷活着。
可她不让活的,只有赵嬷嬷一个人吗?
殿外很快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赵嬷嬷原先还呜呜几声,没多过久便没了动静。淑妃不忍去听,默默将头偏了过去。
严贵妃瞥了她一眼,嘴角挂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她慢慢呷了一口茶,道:“妹妹一向心善,可皇家自有法度,若人人都打着宫中旗号在外为非作歹,岂不是要乱套?妹妹以为如何?”
淑妃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才是严贵妃今日来的目的吧?用几个下人的命,给她一个下马威,顺便敲打敲打她。
淑妃脸色惨白,强撑着应道:“皇贵妃娘娘作出表率,臣妾自当遵从。”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艰难地抬起手,缓缓道:“来人……将当日去天山寺上香之人全都拉下去,赏……三十大板。”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严贵妃斜睨着她,脸上涌出得意的神色。
翡翠和小侍女被带了出来。翡翠一言不发,只默默流泪。小侍女剧烈地颤抖,大声哭诉自己冤枉,祈求娘娘开恩饶命。可太监不为所动,将两人绑在长椅上,立刻开始行刑。
外面板子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淑妃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可她不能失礼,只能强迫自己撑着,指尖紧紧掐进手心。
严贵妃达到了目的,终于满意地站起身,对淑妃道:“妹妹如今怀着龙种,要多多休息才是,本宫便不叨扰了。摆驾,回宫!”
“恭送皇贵妃娘娘。”淑妃垂头,眼看严贵妃已经走远,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椅上大口喘起粗气。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听着外面越来越轻的哭喊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自打进宫以后,她一向谨小慎微,无非是想谋条活路而已。自打有了身孕,她行事更是谨慎,每日吃斋礼佛,只想给自己的孩子积点福德,让他能平平安安出生、平平安安长大。
她自知争不过别人,也不想卷入这后宫纷争中,可别人却并不这么想。她有了孩子,便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论她愿不愿意,都将成为后宫争斗的活靶子。
她并不在乎自己会如何,可她的孩子,她无辜的孩子……要怎么办?
不知多了多久,外面板子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淑妃这才缓缓睁开眼,艰难地开口道:“怎么样了?”
“回娘娘,三十板已打完。翡翠身子硬朗,扛下来了,其他人没挨过来。”下人回禀的声音极轻,刚好只能让淑妃一个人听到。
淑妃叹了口气,吩咐所有人都不许声张,又屏退了殿内其他所有下人,这才微微点头示意。
翡翠被人扶了进来,脸色白得可怕,豆大的汗珠不断向下滴着,还剩一口气吊着。淑妃替她擦了擦汗,意味深长地叮嘱道:“日后你就在内院做事,不要随便露面。这栖梧宫,从此便没有翡翠了。”
翡翠垂着头,挣扎着道了声谢便晕了过去,被架着进到内院去了。
淑妃安顿了翡翠,又叫来信得过的心腹,将一包金条交到手中:“给李公公送去,就说是本宫的谢礼。切记,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心腹应诺,迅速去了。淑妃靠在椅子上,抬头望向旁边供台上的纯金佛像,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要让他平平安安出生,好好地活在世上。
*
沈知锦站在晚月楼前,眉毛拧成一团。
自姜时平被抓后,宫中再没有消息传来。她想寻李七打听消息,却被告知李七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她不知道宫中到底什么风向,但至少有一点很明确:如今风声很紧。
李七断了消息,淑妃那里也尚未有消息传来。姜时平被抓了进去,其他素有往来的贵妇人也一概闭门不见。
还有什么办法能用?
沈知锦皱眉,心下有些奇怪。她是自由身,且有上辈子的记忆傍身,想要救人仍然这么难。
上一世陆子羡身在狱中,无人替他奔波游走,他又是怎么出来的?皇上为什么突然改了心意,愿意放了陆家人?
又或者……陆子羡这个人,也并没有她如今看到的这样简单?
沈知锦正在沉思,眼角的余光冷不丁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眼前一亮,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赌师!”沈知锦喊住他。
赌师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沈知锦来:“是你啊。”
“赌师,你最近可见过李公子?”沈知锦忙问道。
赌师摇头,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李公子很久没来了,不过他之前给了我这个,嘱咐我看见你的时候交给你。你拿着吧。”
沈知锦眉毛一挑,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她对赌师道了声谢,急匆匆走到街角。
待确认四下无人,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封信。信上寥寥数笔,只写了一句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知锦先是一愣,随即握了握拳,将那封信吞了下去。
这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看来,很快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