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星永觉得陈暑很任性,要是别人,他早不给好脸色了。
就像那次录节目溺水一样,他这次也很着急出院,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讨厌医院。
他永远不会知道医院对陈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抽血化验,意味着消毒包扎,意味着大面积缝合……这些都是陈暑上辈子最后那段时光每天都要经历的东西。
那些走来走去的白衣天使,却在他生命的最后给他带来了无限痛苦,他对他们有着发自内心又无法对人言说的恐惧,只好推说不放心许暮岁一只熊猫单独在家。
一出住院楼,居然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从四面八方一起往这边跑。
那些年轻人穿过林荫小路、踩过草坪、越过栏杆,手里或捧鲜花,或举写着陈暑名字的牌子,牌子是大小不一的纸壳和白纸,都是临时手写的。
见到陈暑被宗星永扶着出来,本来寂静的住院楼外突然“嗡”的一声炸锅了。
“陈暑!我爱你!”
“太帅了吧——”
“小暑暑,能签个名吗?”
“卧槽,真的,卧槽,我就说这俩人不是节目效果!”
“……”
他们在这里蹲守了很久,最早的几个人天不亮就来了。
宗星永的脸上的笑一下就被这股热情的风给吹散了,凌厉的目光扫过人群,往前一步把陈暑护在身后。
作为娱乐公司老总,粉丝围堵什么的并不陌生,但今天的情况他始料未及,没带助理和保安,真担心陈暑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也怕他在娱乐圈待的时间短,被这场面吓到。
住院楼的楼上陆续有人探出窗户,朝下面嚷嚷什么,人声太大,听不清楚,粉丝们一起涌上来,把路围的水泄不通,没有过激举动,但宗星永试了几次都能没成功突围。
听到声音,医院的保安从住院楼里跑出来,他们第一次看到医院里这么大规模的聚集,有点蒙,要不是这些年轻人手里举牌牌,他们还以为是来了医闹。
四名保安面对至少一百个粉丝显得杯水车薪,很快被人流挤散了,声音也被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表白里。
宗星永见状十分火大,掏出电话就要报警,却被陈暑抬手按住。
他扶着宗星永的肩膀,踩上旁边的水泥隔离墩,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很平和,还微微带着能安定人心的笑意。
很神奇的,周围的呼喊声渐渐小了,最后彻底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等着他开口。
陈暑站在高处,环视一圈,嘴角浮着像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笑,缓缓开口:“我是陈暑,感谢大家喜欢我,你们等在这里一定很辛苦。”
粉丝们一阵欢呼,又鼓噪着“签名”、“合影”。
“名可以签,影和可以合,但今天不合适,一是,我今天不太舒服,提前出院已经是破例了,需要立刻回家休息,否则医生会把我关起来,二是……”他指了指楼上,“这里是医院,不乏危重病人,打扰到任何人都不好,粉丝行为偶像买单,虽然我不算什么偶像,但你们不想我惹麻烦,对吧?”
周围的人又不出声了,面面相觑。
他指指自己的脸:“嗯……我不是明星,参加节目纯属意外,我这个人平平无奇,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承蒙各位厚爱,我愿意跟大家交朋友,我们来日方长,好吗?”
几个女生立刻星星眼。
“你的微博名字是什么?我们可以关注你吗?”
“对呀,我们是看到新闻担心你,可以在网上互动吗?”
“我们成立了后援会,能给我们认证一下吗?”
……
陈暑把左手食指竖到唇边,右手对着天空立起三根手指,挤挤眼:“回家马上申请账号,我会搜我自己名字的,我发誓!你们拉好话题,等我!”
粉丝们嘻嘻笑了几声,自动退到两边让开一条路。
谁能拒绝一位这么可爱的年轻偶像呢?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宗星永时不时趁开车的间隙偷看副驾驶上专心开通账号的陈暑。
刚刚他的表现稳得令他匪夷所思。
在不得罪粉丝也不得罪公众的前提下全身而退,没跟人留下任何话柄,就算入行十年八年的老艺人都未必能像他处理的这么得当。
他哪知道另一世的陈暑红透了半边天,粉丝围堵是家常便饭,今天只能算是小场面。
接着,他又有点火大:“这家医院真是离谱,拉黑!”
陈暑停下按手机的动作,抬眼:“怎么了?”
“透露病人隐私,不考虑后果的吗?”他顿了顿,“肯定是有医护人员偷拍,我特意留意过,你从进医院就没接触过其他人,除了医护人员!”
陈暑笑了笑,在手机上扒拉几下,趁着信号灯变红,点开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喏,别乱冤枉人。”
宗星永:“……”
照片里,深沉夜空繁星高挂,小半个纳格村都被囊括在其中,照片四周漆黑,正中间那一小撮红蓝警示灯像是宇宙爆炸诞生的新星,在黑暗中亮的耀眼。
陈暑家,警车和救护车。
宗星永的脸都快绿了,起步油门踩的“轰轰”响,语气也变得很急:“这是狗仔在拍你!王八蛋!”
“别激动,路怒症很可怕。”陈暑淡淡地说。
宗星永努力控制怒火:“不是路怒症,是,你可能不懂被狗仔拍是有多麻烦!回头我让人调查他们是哪的,把他们清理掉!”
“不用清理。”陈暑勾起唇角,“我授权的。”
宗星永的车差点开对面车道上去。
“你授权的?你是想自炒吗?”宗星永的声音高了八度,这个猜测可比狗仔本身让他震惊多了。
“倒也不是。”陈暑依旧淡定,“我就是想,万一哪天有人想暗杀我,这不是有人帮我拍下证据么?”
“……哈哈哈,真好笑!”宗星永无语地打了个哈哈,认为他在胡说。
他知道陈暑不想说的话,他问也问不出,还不如不问。
开车把陈暑送回家,确认他真的没问题,宗星永才打算离开。
昨天的会还没开完,耽搁的每一天都是大笔真金白银,作为总裁,他得对员工们负责。
宗星永一步三回头的,陈暑好笑:“宗总,没事的,我自己有数。”
他看了眼在廊下看他们的熊猫,脱下外套,走过去还给宗星永:“对了,记得帮我请花匠,最好是把花移栽过来,我不想对着一堆小花苗苦等好几年。”
“放心,肯定找最专业的,明天就到!”宗星永答应得很痛快,又想到一件事,“我那个朋友上午又联系我了,我怎么答复他?”
陈暑随便给了个答案:“下星期差不多。”
宗星永披上陈暑穿过的外套,感受到上面的温度,心里很温暖。
“那费用……我当时才付了二十万。”他不想陈暑吃亏,“陈暑,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但对对方来说可是救了他们一辈子,你是在做慈善吗?”
陈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搓搓下巴:“二十万确实有点少,那就两千万吧!”
宗星永:“……”
倒也不必坐地起价到这个程度。
陈暑笑弯了眼睛:“怎么?”
宗星永一咬牙:“干得漂亮!”
宗星永带着临时派来照顾许董的助理离开后,陈暑打算回房间洗个澡,一进门,就看到厨房那面干净的瓷砖墙上被写了几个大字。
也不知是用的辣椒酱还是番茄酱,雪白的墙砖上红彤彤的一片,字的笔画歪歪扭扭,很有震慑力,惊悚程度堪比杀人现场。
【我是夏聿樾。】
他皱了皱眉,抬头就看到房梁上的金色身影,他正把下巴搁在房梁上,小心翼翼看他的反应,样子好像十分期待。
陈暑目光慢吞吞打量那几个字,分明是用尾巴一点点抹上去的,估计费了不少力气,只不过,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夏聿樾突然要坦白身份。
他不想接受他的坦白。
昨天已经决定赶他走,可他又救了他一次,这时候赶蛇出门也太丧尽天良了!
他在路上想了两个小时,都没想好该怎么办。
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老天既然给他重生的机会,干吗还给他出这种地狱级别的难题?为什么这辈子会那么巧遇到夏聿樾啊?!
半晌,他语气冷漠地训斥他:“在墙上乱画些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懂,你闲的话就去山里逛!”
最好逛久点,逛迷路,再也别回来了!
说完,头也不回走进浴室。
黄金蟒:“……”
他伸长脖子看墙上的字。
蛇的视力不好,粗尾巴只能写出很大的字,离得近只能看到字的局部,离得远了又看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东西,全凭感觉。
他盯着红红白白的墙面看了一会儿,有点沮丧地缩了回去。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隔着毛玻璃能看到里面纤细的影子在晃动,黄金蟒的尾巴从房梁上垂下去,轻轻晃了两下。
陈暑洗澡洗了很长时间,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他接上思路,想自己该拿黄金蟒怎么办。
最后,他决定对他的“自曝”视而不见,多留他几天,等时机成熟了,把他交给警察。
仔细擦干身体,换了件宽松的衣服,一转眼,看到厨房墙壁已经被清理过了,还挺干净的。
陈暑勾了勾嘴角,慢慢呼出一口气。
昨天是许式做的饭,他猜他肯定没收拾厨房就中招了,打算到前院检查一下。
秋天的下午两点,天空蔚蓝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强烈的刺眼,在外面站久了皮肤都会被灼痛。
他理着湿头发,顺着墙根的阴影往前院走,拐过屋角,就看到熊猫正趴在廊下啃竹叶,而热浪蒸腾的院子当中,黄金蟒正在爬来爬去。
他把尾巴在木桶里沾一下,然后赶忙把身体扭转到另一侧,尾巴当成笔在水泥地上画上一笔,目前写的应该是个“樾”字,整体比厨房墙上的进步不少。
那个桶,刚刚还没有呢!
陈暑怀疑他用竹叶贿赂熊猫帮他提了这桶水,因为竹叶本来是挂在仓库房梁上的。
对,熊猫不爱吃竹叶,但他爱八卦,看那看好戏的小表情,陈暑简直醉了!
随着鳞片剐蹭地面发出的“吱嘎”声,黄金蟒的最后一个“丶”写得苍劲有力、意气风发。
完工!
他得意地转头看陈暑,竖着尾巴向他展示他的作品,却发现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回头——
“樾”字前面的“聿”颜色有点浅,再往前的“夏”几乎完全看不见了,再往前的“我是”像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金蟒尾巴上的鳞片都炸了:“!!!”
陈暑:“……”
熊猫:嚼嚼嚼。
陈暑舔了舔嘴唇,走过去把桶里剩下的水“哗啦”泼在地上,那仅有的一个“樾”字就被洪水淹没,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暑:“不错,小黄真聪明,还知道天气热了洒水降温。”
黄金蟒:“……”
熊猫:嚼嚼嚼。
竹叶不好吃,但八卦下饭啊!
老谋深算如许暮岁,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会看不出黄金蟒鬼鬼祟祟的大有问题,但他没想到,他居然是失踪很久的国际影帝夏聿樾!
有趣!
水桶被放回原位,装竹叶的篓子被挂回小仓库,院子里只剩黄金蟒和熊猫大眼瞪小眼,地上的水渍也很快被烤干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