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主位德行不休，发落落霞殿，殿内宫人全数消失，唯有原先的三皇子被囚其中，楚王世子交由皇后照料。

到了冬日，昭阳殿才解禁。

楚兰台被带往椒房殿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赵修齐。

落霞殿外有一片掖亭湖，听到身后湖里噗通的声音。

像是什么落水了，从声音来听，应是重物，果然望过去，从楚兰台的角度看到的是一个在水中挣扎的身影。

那身皇子服，还有略显熟悉的体型，是三殿下赵修齐。

岸边站着两个皇子，为首的是四殿下赵芝陆，和六殿下赵芷赋这两位是同胞兄弟，他们的生母丽嫔与昭妃不睦。

此时他们也冷眼看着赵修齐，不时发出讥诮的笑意。

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楚兰台动作先于思考转身躲入柱子后，将自己的身体掩住了确定不会被发现，才将视线移了过去。

冷宫偏僻，少有人来，他能想到赵修齐会来落霞殿看昭妃，其他人也想的到。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见有人闻声寻来，怕是附近早得了什么令。

赵修齐此时扑腾的模样与天下所有溺水的人一样，狼狈不堪。

“三哥，怎的如此不小心自己掉下去了呢，弟弟这叫喊人来救你。”

赵芝陆虽口中这样，行为上却截然不同，折了条枯枝扔到了泛着冰的湖面上，在一圈圈涟漪中上下荡漾。

嘈杂的呼救声迟迟响起，几个太监跑了过来，动作像是刻意延缓。

等赵修齐上岸，已经嘴唇被冻得发紫。他似是脱了力，眼皮耷拉着。

赵芷赋也口中说着关心的话，但脸上却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三哥，才刚出昭阳殿，怎么就跑湖里来了呢。”

“莫不是来找昭妃娘娘吧，父皇可是说过了谁都不能靠近这落霞殿，毕竟……得行不修之妇，不配为人。”

“闭嘴。”一直没说话的赵修齐开了口，声音嘶哑犹如破锣。

赵芷赋被赵修齐目光中的冷意煞到，后退了半步，然后大感觉颜面尽失，响亮的巴掌就打向赵修齐：“闭嘴？你一个身份不明的还敢这么猖狂！”

“你找死！”

赵修齐眼眶通红，不顾自己刚被冻僵的身体猛地扑了上去。

瞬间赵芷赋就被扑到在地，冷不丁的脸上就挨了两拳，这两拳下来打得他眼冒金星，也吓坏了附近的人。

无他，赵修齐如今浑身湿透，脸色冻得青白，眼中满是戾气和劲儿，仿佛水鬼索命一般。

谁知道对方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打人？

“还不去把人拉开！”

在赵芝陆的呼唤下，一众仆人将赵修齐压倒在地。

赵芷赋起来后恶狠狠踹了赵修齐一脚：“你死定了，父皇明确的下过旨意，谁也不能进落霞殿看那罪妇。我明天看着你怎么死！”

说着才将人拖走。

等此时闹剧结束，楚兰台才从亭子后边出来。

他唯有冷眼旁观，否则他没法子解释为什么他大晚上会莫名来这落霞殿外。

而且他准备了那么久，才有这一次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趁着夜色，他绕过侍卫，偷偷从偏门进入了落霞殿，找到昭妃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

数条粗链子锁着的破旧木门，打开后里头散发着一股馊臭夹杂着发霉的味道，很是冲鼻。

屋子里很黑，地上稀稀落落散落着陈旧的木块，墙面上结着蛛网，很是破旧，与朝阳殿相比这里就像是被皇宫遗忘的角落。

一团影子缩在墙角，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楚兰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蹲下身：“昭妃娘娘？”

昔日艳冠六宫的昭妃如今只剩下骨瘦嶙峋的骨头，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三郎？”

“娘娘，时间有限，我也不能在这里多待。”楚兰台蹲下身，“娘娘可记得当初在昭阳殿发生了什么异常？”

“异常？”昭妃的眼仿佛枯萎，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事到如今，查出这些又能如何？”

楚兰台呼吸一窒，他看向昭妃的目光竟有些怜悯：“娘娘，您还有家族和三殿下。”

昭妃出身秣陵孟氏，若是坐实私通，族人皆会受到牵连，更不要提赵修齐。

但若是能查出内情，这二者皆有回转的余地。

但唯有一点不会变——昭妃本身，无论如何都已经坐实了德行有亏。

“阿狸……”昭妃喃喃着儿子的名字，眼中似乎有了一些光彩，“阿狸怎么样了？”

楚兰台心中一顿：“三殿下暂且……性命无忧。”

昭妃激动的抓住楚兰台：“三郎，不，世子，我没有私通侍卫……”

“我知道，我相信娘娘”

楚兰台安抚般的低声道：“当日我与三殿下本是在御花园，却突然跑来一个小黄门，殿下才冲入昭阳殿。我当时想要拉住殿下，却拉不住。”

“幕后算好了一切，我去寻到那小黄门时对方却早已落水，我实在是无法，才来寻娘娘，娘娘可记得当初昭阳殿有什么异常？”

微弱的光照下，楚兰台那双眼宛若蒙上了一层柔光，昭妃看着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有条不紊，突然就觉得对方或许真的可靠。

昭妃喃喃道：“昭阳殿里每日都有人清扫检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出现在那里……”

他？看来这侍卫还不是生人？

楚兰台一顿：“娘娘……与那侍卫是旧识？”

昭妃苦笑：“那侍卫是我一同长大的表兄。”

楚兰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奕帝越查越怒，连赵修齐的出生都开始怀疑，这侍卫竟然还和昭妃青梅竹马！

楚兰台：“娘娘，您仔细想想？有谁能知道您家里边的事情？您当初又吃什么什么或者可闻到了什么不对？”

无论是迷药还是助兴的药，要么入口，要么入鼻，皆有来由。

昭阳殿的食物和熏香可不是谁都能接触的，再加上要运人和了解那个侍卫。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可惜朝阳里的宫人当时几乎被盛怒的奕帝杀了个精光，否则查起来也不会这么困难。

经过一提醒，昭妃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那日总感觉殿内香味不对，闻起来昏昏沉沉的。”

昭妃浑身枯槁，此刻的眼睛却很亮，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攥住楚兰台的手：“世子，我求求你，救救阿狸。”

“娘娘，兰台在宫中受娘娘与三殿下照拂，自会尽力而为。”

楚兰台略微有些犹豫。还是咬牙说出了那句话：“皇后愿意照顾三殿下。”

未尽之意，二人都知道。

太子与魏王之争，已经出现端疑，这是要对方站在太子一方。

楚兰台有些羞愧的偏开头，他此时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抱歉，娘娘。”

昭妃反而似乎卸下了重担：“那便好。”

一个没了母亲，被父亲厌弃的皇子若无人照拂，在宫内能不能长成都不一定。

“你能在此时为我与阿狸奔走，我本当谢你。”

昭妃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但我……咳咳，但我怕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昭妃笑了笑，把那个荷包递给他：“你帮我把这个给阿狸，他会知道的。”

楚兰台有些担心的看向她：“娘娘，”

他这次进落霞殿，是得了中宫的帮助，下次要进来，怕是不容易。

而昭妃……明显已近熬不住了。

他想了想将准备好的银子放到对方附近：“娘娘，您……保重，三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有了银子，殿内的那些小太监便不会再多为难。

昭妃有些呆愣，之后温柔的笑了笑：“好孩子，你快走吧。”

她似乎声音中带着喑哑：“三郎，阿狸那孩子性子倔，你能不能帮我多看看他。”

或许是无人可托，或许是病急乱投医，更或许是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像是少年，昭妃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句。

暗中的楚兰台一顿，再次悄悄离开宫殿，唯留下一句：“兰台愿为娘娘略尽绵力。”

第二日，赵芝陆与赵芷赋状告赵修齐，半夜妄图闯入落霞殿，还殴打两位皇子。

奕帝大怒，令宫人行庭杖五十，再将三皇子关入昭阳殿。

同日，落霞殿内报罪人孟氏失踪，后来在殿外水池找到。因为是冬日，人被拖上的时候，还未有什么变化。

皇后禀告，孟氏亡时，一袭白衣，衣上有字，似是血书。

以血成书，诉说冤屈，到底是心中喜欢过的女人，奕帝闻言沉默半晌，还是去看了对方一眼，最后将其以更衣之礼下葬。

朝阳殿内赵修齐，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疯癫了起来，背后还是血淋淋的，但殿外几个太监几乎拦不住他。

他疯狂地喊叫，那声音很刺耳，几乎能贯穿耳膜。

楚兰台在殿外听到了里面啼血般的哀恸，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子的后悔。

当初落霞殿内对方最后那一句话，他竟然没听明白对方心存死志。

若没有他，昭妃或许没有那么快就会死。

在长安两年，他在昭阳殿内受到昭妃照顾不少。

如今昭阳殿内主位死亡，宫人零落，赵修齐也失去了庇佑。

这一刻，楚兰台无比实际的感受到了长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