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台深夜见到楚王妃,瞬间明白二人想到一块去了,他上前道:“母妃,您是来看阿媛的?”
“她怎么了,还好吧?”
他知道赵媛今日受了莫大的委屈,从驿站出来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 你小子还算有良心。”
楚王妃掩唇:“人家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刚在在房里直抹眼泪呢。你还不快回去哄哄?”
夜晚很静,除了天边漏下的月光外,府里还有通红的烛火,风声唱着曲调,一声一声,如泣如诉。
楚兰台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踟蹰,这对于他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顺着走廊往上,便是梧桐苑,周围还伫立一棵棵挺立的梧桐树。
穿过幽静的新房,待来到透着橙黄火光的房间时,楚兰台透过那敞开窗户看见坐在一片火红之中的身影。
他推开了门。
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分外清晰。
“三郎。”听见了声音,本来坐在床前的赵媛转过头,冲楚兰台淡淡一笑。
楚兰台坐到了赵媛对面。他面前的是一张八仙桌。
桌子是崭新的,面上雕刻着吉祥如意纹。
他转儿对坐在一头的赵媛道:“今日,委屈你了。”
赵媛抿唇:“不委屈的。”
楚兰台笑了一下,略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仿佛在保证:“你放心。”
“你放心”
楚兰台呼出了一口气,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复杂。
赵媛听懂楚兰台话里的意思,她的唇角弯出一个姣好的弧度:“阿媛明白。”
窗外,一轮孤月静静悬着,清冷光辉铺洒而下,照在朱红的新房,也照着新婚依偎的人。
*
赵媛与楚兰台性格平顺,楚兰台又是个周全的人,第二日叫人瞧着,倒觉得两人很是恩爱。
楚王妃喝了新妇茶,见赵媛眉目之间颇为温婉,又想起之前楚兰台的话,心中很是欢喜。
她喝了茶,扶起赵媛,语气温和:“郡主初来冀州,这里不比长安繁华,若是有照顾不当之处,还望见谅。”
赵媛自来冀州,虽然碍于礼节,在成亲之前楚兰台与楚王不便拜访。
但是楚王妃与楚兰台身边的人却是几乎几日一登菡萏院的门,不可谓不周全。
她垂目浅笑道:“阿媛自来冀州,母妃与三郎都颇为照顾,阿媛很是感激。”
楚王妃亲热的拉起赵媛的手,笑眯眯的道:“你这孩子,与母妃还这么客套。”
“三郎那孩子待你好不好?那孩子看着随和,其实还真有几分拧巴的劲儿。”
她掩唇笑道:“若他哪日待你不好,你便与我说,我替你教训他。”
说着,楚王妃朝着赵媛眨了眨眼睛。
赵媛不禁羞红了脸,只得喃喃道:“三郎他带我很好。”
这既羞且臊的小模样,让流朱阁内的主仆纷纷善意的掩唇而笑。
楚兰台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自斟一杯清茶,呷了一口,笑道:“母妃着实偏心,阿媛一来,我这儿子就被抛到后边去了,在这半日都没能讨到一杯水。”
“阿媛千里迢迢而来下嫁,我又岂能不偏心?”
楚王妃睥了他一眼:“你杵在这做什么,莫非还要听我们我们娘两儿说悄悄话?”
说道这,她问道:“郡主可有骑装?冀州这地方就是喜欢邀人跑马,今日随着我们去凑个热闹热闹如何?”
赵媛犹豫了一下,下唇咬出了浅浅的痕迹,才道:“好。”
楚王妃知她是不善骑射,又不好拒绝,笑了笑:“你放心,我们就是去看个景儿,不上马也无妨的。“
说着她一笑,撇了一眼告辞的楚兰台:“如今正是秋季,正好你叫他给你猎几只狐狸来,给我们娘两儿冬日做几件袍领。”
楚兰台自是遵旨谢恩,一番做派将楚王妃逗得忍俊不禁,才施施然离开。
离了流朱阁,楚兰台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季回川。
鲜卑先王已然老去,帐中分为大王子东丹王和萧太后两股势力。
耶律阿保机日渐年迈,对萧太后也日渐防备,故而其下多支持东丹王。
鲜卑王多日未出帐,即使未逝世,想来也在弥留之际。
耶律川此来,除了示好,定然有所图谋。
季回川见楚兰台的到访,丝毫不意外。
他今日依旧只是一身不显华纹的青色长袍,长发用发带拢了些许发丝束了束,倒显得书生气,分毫看不出对方是执掌冀州暗子的谋士。
他替楚兰台换了一盏新茶:“新婚燕尔,世子却来我这,这可不好。”
“郡主与母妃甚是投缘,将弟子赶出来了。”
季回川自幼便教导楚兰台,二人之间倒也并不拘束,楚兰台接过这盏茶,喝了一口:“季师可知鲜卑王如今如何了?”
整个冀州,消息最灵通处只怕便是这季府。
季回川看了他一眼:“鲜卑王早已病入膏肓,如今又多日不出帐,怕是时日不多。”
楚兰台听到这里,稍微坐起身:“所以耶律川真是来示好的?”
“世子既然来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季回川深知他的个性,好笑与无奈兼有之。
只是到底师徒多年,他不仅起了考教的心思,看着茶水,徐徐开口:“依世子看,萧太后派其子来冀州示好,我等是否要接受?”
楚兰台回到煮茶的小炉边坐下,笑着道:“岂止要接受,我去长安时便听闻萧太后果敢不下男儿,我等还可以送萧太后一份大礼,以助其功成。”
鲜卑自是越乱越好。
“你这么说,想必是有主意了。”季回川将茶盏放下。
楚兰台减了炉火,盖上壶盖:“弟子方才北归,不敢班门弄斧。”
“只是弟子听闻,萧太后本是匈奴金帐王之后,而如今的匈奴王却是反叛了金帐王上的位。”
“也不知萧王后对着往日的这位叔叔,心中作何感想。”
二人相视一笑,不言自明。
“我准备了一份鲜卑王帐内想要兵变支持东丹王的部将名单。”
季回川揭开茶盏浅呷了一口:“萧王后有兵权,如今鲜卑王已然无法理事,我这里的大礼,想来萧王后会喜欢。”
有了兵力和名单,想来萧王后赢的概率很大。
只是鲜卑与他们多年矛盾,怕是未必能念这份情。
大奕才糟了天灾,兵粮匮乏,而冀州的发展也才起步,若是匈奴与鲜卑如今能打作一团就好了。
楚兰台闭上眼,忽地想到了什么。
他放下茶盏,面色沉肃:“季师,萧太后以女流之身能与鲜卑王平起平坐,不是寻常妇人。”
“鲜卑到底不如匈奴,若是她赢得顺利,未必会如我们所愿桎梏匈奴。”
季回川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楚兰台垂目道:“弟子思虑着,若是东丹王侥幸能提前得知,逃过一劫,会不会为了夺回鲜卑王帐而暂时投靠匈奴。”
游牧名族的风俗与躬耕名族的不同,他们依靠部落而居,时有并入他人部落之事。
东丹王若是失利,自会想借助其他力量夺回鲜卑王帐。
他与冀州并无交情,那么整个北地,便唯有选择匈奴。
楚兰台思量片刻道:“若是成了,东丹王不会甘于落得丧家之犬的地步,定是会投匈奴。”
“若是不成,东丹王死了或去了他处,我们倒也并无损失。”
季回川略笑了笑:“你这空手套白狼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楚兰台摇头:“弟子不过一说,实际还是要靠季师操劳。”
“此不过阴谋之计。”
季回川对上楚兰台,目光沉静:“人智终有力穷之时,世上最可怕的便是‘大势所趋’四个字。”
“韩令待世子久矣,世子当早拜见请教。”
楚兆让他与薛让作楚兰台的西席,除了学文习武,也是在为对方铺路。
薛让乃是披甲军主将,又是楚兆同门师兄弟,他作了楚兰台的师父便等于披甲军入后定会支持他。
而季回川,虽无明显官衔,却掌控冀州大半的暗子,冀州的消息来源多要流通对方手中。
而他也是楚王为楚兰台选的谋士,自会为楚兰台打算。
楚兰台明白季回川之意,眨眨眼微微一笑:“冀州军屯之事,不比他地方便,弟子自会再去拜见韩令。”
季回川的青色衣袍在风中舒展,他端着和煦的微笑,忽地问道:“世子与齐郡王私交不错?”
楚兰台难得不知所措了一下:“弟子幼时与三殿下有同殿之谊,三殿下虽看着浪荡,却实为赤忱之人。”
季回川扶了扶衣袖,微微笑了,轻声道:“世子与太子,魏王交往皆不密切,却唯对齐郡王另眼相待。”
听出季回川弦外之音,楚兰台皱眉:“三殿下对权谋之事并不热衷,何况……天心已定。”
当年昭妃的事情瞒不住,那个位子无论是谁,都轮不到赵修齐。
“世上最可怕的便是‘大势所趋’四个字,对此也是。”
季回川目视他良久,忽地轻笑出声:“那世子便要想办法与太子交好。”
楚兰台虽面色平静:“弟子知道。”
季回川微微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方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他这弟子只怕心中有些看不上太子。
可世上之事,有怎么可能尽如人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