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酒香蔓延开来。
今日楚王府备下酒的是烈酒,后劲极强,楚兰台本就与宾客喝了不少,再几杯下肚,脸上也晕染上一层红霞,眸子已不复清明。
赵修齐见楚兰台眼中似醉非醉,已然是酒气上头,正待张嘴唤人上了醒酒汤来。
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咽了下去,竟又斟了一杯酒与楚兰台。
楚兰台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勾唇道:“可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当真要醉了。”
赵修齐本也打算这便是最后一杯,可对方这样一说,反倒心中酸的冒了泡泡。
这么急,是要着急要去见赵媛?
他故意取笑道:“洞房花烛也不急于一时,你以后与长乐有的是时间。”
说罢赵修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如今倒是如愿了,怎的连陪我点酒都这么着急?”
楚兰台想起长安那些破事儿,也只得叹了口气。
他接过杯子道:“得,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了,免得殿下日后又说我重色轻友。”
又是几杯酒下肚,楚兰台整个人都开始有些迷糊,原本眼中的双影已变成了万花筒,脑子越发的晕。
只见他身子又是一晃,便歪在了赵修齐的肩头。
赵修齐立时不敢动了,楚兰台却是一笑。
“三郎,我先扶你进屋歇一会,让人给你带些醒酒汤可好?”赵修齐温声询问着。
楚兰台只轻轻的“唔”了一声,眼睛就阖了上。
赵修齐苦笑一声,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把人连搂带抱的让人去叫墨砚。
墨砚瞧见赵修齐抱着自家世子走来不免一怔,等回过神来忙要接了手。
赵修齐却是眉头一皱,下颚微微一抬,示意他将人带到一间空房:“三郎喝醉了,送些醒酒汤来。”
墨砚整个人有些愣——今儿是他家世子的新婚之夜吧?齐郡王怎的不把人往新房送?
“你家主子如今不省人事。”
赵修齐转身出了屋,放低了声音吩咐道:“先去准备醒酒汤,新郎官总不能这样进新房吧?”
墨砚忙应了下来,一转身就去传话。
赵修齐则反身回了内室,倾身一听,床上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显然人已入了睡。
赵修齐唇角弯了下,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张好看的容颜上,半响后,动作又轻又柔的把人捞在了怀中。
楚兰台的脸贴在赵修齐的怀中,带有酒气的呼吸透着单薄的衣料喷在他的胸膛上,让他身体不由自主生出一股灼热。
赵修齐他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沉重起来,唇边亦勾起了苦笑。
他轻轻一叹,把楚兰台重新放在了软床上,等着墨砚取醒酒汤。
只是床上躺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心上人,这等诱惑实在叫他难以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他只得随意转身取了一本书来转移心思。
随意的翻看了几页,赵修齐目光便又落在了对面,床上的人睡的正香,面颊晕红,睫毛卷翘,唇微张着,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三郎……”
半响后赵修齐终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挨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的伸出了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两片唇。
指腹上传来的触感柔软至极,让人忍不住生出遐想。
赵修齐的呼吸声渐渐粗重,喘息声有些急,头渐渐的低了下来。
下一瞬,他却狼狈的扭过了头,走出了房间。
赵修齐不知他走后,原本醉梦中的人却睁开了眼睛,虽眸中仍有几分醉意。
他动作有些迟缓的翻身坐起,半倚在床头上,单手支着下颚。
楚兰台虽未醉到不醒人事,可酒也着实后劲十足,让他脑子发晕,浑身无力,思维也有些迟钝。
否则也不会被人迷迷糊糊带到这个房间。
他烦躁的把盖了一半的丝被掀了去,眼睛一阖,却驱不走满脑子的躁。
赵修齐之前的举动之举着实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与赵修齐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对方向来行事无所顾忌,说话也是混不吝。
但是,以对方之前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想着赵修齐的举动,楚兰台脸色微沉——赵修齐是什么时候对他起了这样的心思?
*
到了驿站,赵修齐并未休息,反而是一言不发的望着刚得的金弓。
冀州名为大奕封国,实际上却可以算作一国,他之前虽是离冀州不远处,却是第一次真正进入冀州之地。
之前所有人都说冀州是荒蛮之地,可是他也在同为北地的汴州待过,并未觉得有什么。
可这次出使冀州,他才真正的见到了冀州内的模样。
之前楚兰台大婚,北地内除了与大奕闹得凶的匈奴,连当年被冀州打得不敢南下的鲜卑都来了,是真真正正胡汉混居。
当年太祖立国,与楚王定下盟约,冀州为国中国,可以听吊不听宣。
若是遇上大奕君王与楚王不合时,常有楚王不朝长安之事发生,当年肃宗便是如此。
怪不得当年肃宗哪怕违背祖意也要削藩,也怪不得肃宗当年三战冀州都拿不下,迫得宣太后废了肃宗之位,改立睿宗。
宣太后曾是楚氏女,楚王这才罢休。
睿宗之后,奕国与冀州便几乎代代联姻,历代皇帝若与楚王交情好,也会召楚王世子入长安。
逼近冀州土地宽广,又个个尚武。若是真的铁了心要反,简直随时可以带着那些小部落拉杆起义。
他看得清楚,今日鲜卑送公主,冀州将士虽怒,却并非是为了长安,而是为了鲜卑妄图胁迫楚王世子。
赵修齐心中苦笑,怪不得奕帝非要将长乐嫁来。
“三郎。”赵修齐叹了口气,“你当真一点都没发现么?”
*
赵媛挥退了下人,一个人闷在房内。
今日她与楚王妃坐在一处,也听到了那个鲜卑王子的说辞,即使后来楚兰台和赵修齐已然解决了此事,她如今依旧心绪不平静。
在来冀州之前,她凭着心中的勇气,说出了她也可以如同当年那些长辈一般嫁来冀州。
可是这才是成婚的第一天,她便有些忍不住的怀念自己的母亲。
在这整个冀州,除了陪嫁来的仆人,她认识的唯有长安来使。
若等赵修齐他们走了,到时她一人在冀州,遇上今日这样的事又该怎么办。
赵媛越想心中便越是害怕,直至忍不住低声落泪。
直到这时,一声叹息声自她身后传来:“阿媛。”
赵媛连忙擦了眼泪,转头起身:“母妃,你怎么来了,下人怎的不同传一声?”
楚王妃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见你晚上用的不多,想着你此时定然饿了,便让人再给你带一些宵夜来。”
说着,她让人将带来的垫肚子小玩意儿放到桌上,拉着赵媛的手并排坐下:“是不是被今儿的事情吓到了?”
赵媛低声道:“没有。”
“还没有呢。”
楚王妃蹔怪的看了赵媛一眼:“今日这事儿怪委屈的,若是有人来这里同我说这样的话,我巴不得将那人戳成了筛子才好。”
赵媛不知为何,心口酸涩之际又有几分想笑:“母妃长自北地,能骑善射,与父王琴瑟和鸣,阿媛十分的羡慕。”
自下人口中得知,楚王当年亲自向陛下求婚,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与楚王妃依旧恩爱,实在是让她羡慕。
楚王妃忽地笑了:“阿媛,你现在是看我羡慕,可当年我刚嫁来冀州的时候没比你好多少。”
“冀州虽然与汴州同称北地,但实际上二州之间有山脉河流,风俗并不相同。”
楚王妃摇着扇子,仿佛在想之前的事情:“我当初稀里糊涂的就被一旨婚书嫁到了冀州,还没你好呢。”
赵媛微楞,有些不可置信:“可是……”
“当初王爷给我狼牙项链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以为他是想要感谢我在伤重时照顾他。”
楚王妃笑得眼睛微眯,望着赵媛脖颈上的项链,似乎颇为怀念:“结果后来才知道,冀州男子自幼会将自己亲手猎的第一匹狼的牙齿留下来做为项链,遇上心仪的女子便会送给她,代表对对方的保护之意。”
赵媛忽地看向自己带着的项链,那是楚兰台特意给她的,上边的饰物琢得圆润,对方说是他自己打猎时得的狼牙。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楚王妃点点头:“阿媛,你不用担心,三郎那个孩子,不是刻薄寡恩的人。”
赵媛握着脖颈上的狼牙,不知为何,之前的慌乱就减少了不少。
她低声道:“阿媛知道了,日后会为三郎操持家务,做一个贤惠娘子。”
楚王妃见赵媛水一般的心性,心中叹了口气。
虽说她自己的孩子自问清楚,可是冀州本就民风彪悍,那些冀州的夫人个个都是马背上长大的。
别看现在楚王后院和气,当初若不是她稳得住,谁知道会如何?
当初一见钟情那点子好感,如何能坚持二十几年?
她内能生儿育女,管服府内妾氏,使其不生事,外能与其它官员的夫人社交,甚至要在楚王不在时稳住楚王府。
这样下来,才渐渐的有了今日。
而赵媛自长安来,马都上不了,又是这样柔和的性情,日后如何服众?
楚王妃想着自己的大女儿,她当年如珠如宝的养大,就这样送去了长安,再见不到。
如今赵媛千里迢迢的嫁来,与她女儿处境相当,不免也心中怜惜几分。
到底是自己儿子选的媳妇儿,她忍不住出言点拨:“阿媛,你叫我一声母妃,我便将你当作个女儿。”
她嗓音一贯的柔和,语气却是带了几分语重心长:“要知道,想要夫妻和睦,除了贤惠,你还要想办法让你的丈夫对你既爱又敬,离不开你。”
有些话不好明说,小两口自己房里的事儿得赵媛自己领悟。
赵媛是长安来的郡主,身负联姻之责,在身份上比她当年有优势的多。
只要能自己立起来,地位自然不会动摇。
赵媛听得似懂非懂,却依旧点头应承。
“正好热乎,你垫垫肚子先。”
楚王妃点到及止,将桌上热气还未散的点心递给赵媛,又笑骂道:“三郎这孩子,到底是不懂得心疼人,新婚妻子受了委屈也不知来看一看。”
赵媛接过一个软糯墨绿的糯米糍,低声解释道:“不是的,三郎让墨砚来传话了,说是今晚要去谢谢三表兄,让我自己先休息,不要等他。”
楚王妃眼中闪过满意,虽然楚王妃的位子不好坐,但是只要小两口夫妻恩爱,赵媛来冀州久了,有儿子的支撑,赵媛自然便有时间变得成熟。
她陪着赵媛安慰了几句,见对方心情好了一些,这才缓缓出了梧桐院,出门时正好见到楚兰台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