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齐再次拿起酒坛到任鸥处:“任欧,你也是蓝田侯的门下,你说说这种诬陷上官,不成体统的东西该不该惩治?”
任欧摸了摸额吉的冷汗,一个哆嗦:“当然该惩治。”
赵修齐点点头:“不错,是个识大体的人,想来不会做出给主子抹黑的事。”
“黄河发水,太子与蓝田侯也是心急如焚,蓝田侯便没给你来信,让你捐粮?”
赵修齐话一出口,任欧便一脸的为难:“百姓受苦,小的心里瞧着也不好受,昨日小的与欧老爷等还曾商量过施粥事宜。”
“可整整十六州县,就是怕有心无力。”
“不瞒王爷,咱们云江本不缺粮,更从没有从外地买粮的习惯,如今粮库内的粮上次便已然捐光了,再拿不出多少。”
赵修齐:“朝廷的粮米短则半月,快则一月必会送达,尔等只需帮百姓熬过这段时日皆可,当然,你们有你们的仁善之心,可朝廷也不会白白要了你们的粮米会折算了银子还与各位。”
欧老爷略略一算,明白赵修齐这是想把他们囤积的粮米一具收用了。
虽说是折算银子还给他们,可这银子可烫手的很,哪个又敢伸出手去拿?
欧老爷越想越是肉疼,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的开口道:“按说王爷开了口,我等自是要尽心而为,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支应十六州县的百姓一口吃食,对我等来说亦是一件难事。”
赵修齐挑眉:“我相信各位必会有法子能叫百姓吃上一口饭,给他们一条活路。”
欧老爷苦笑一声,道:“大人若说叫这城内的百姓人人喝上一口热乎的米粥我等还能做到,可叫十六州县的百姓人人都如此,我等有心也是无力。”
在座的人纷纷的附和着欧老爷的话,来之前,他们已有了准备要放一些血,可如赵修齐所说,叫他们把囤积的粮食都施了出去,可不是要他们的老命嘛!
“王爷,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的米粮。”
赵修齐手指轻轻抚上了桌几上的长刀,他是从战场走出来的,不会打嘴皮子,
他淡淡的开了口,语气极淡,可气势却十分摄人:“本王只问一句,一日三餐,十六州县同时施粥,一月之期,需要五千石粮食,诸位可能凑齐?”
先礼后兵,他礼已做全,再不识抬举,他不介意杀鸡儆猴。
*
各个商户豪强晚上在自家唉声叹气,赵修齐却是在太守快被气炸。
他看了眼各郡呈上来的账册,勃然大怒,厉声道:“秦千,你带人去把那些郡丞都给本王砍了。”
严涵昱进来时便是听到这样一句大喝,他低声道:“殿下,只怕这些人您暂时砍不得。”
赵修齐简直快被气笑了:“灾年还在收火耗,还倒库粮,怪不得云州百姓处处闹事,这样一群玩意儿居然在做父母官?”
严涵昱苦笑一声:“殿下息怒。”
他小心的走近,低声道:“您也知道,云州是火耗归公之处的试行地,水灾的消息太守又压着消息不上传,各地自然要交足了火耗,我等也是没有办法。”
赵修齐念及太子再他前来之时让蓝田候塞给他的名单,胸口一阵怒火:“这样的银子他们也敢收!?就不怕烫手!?”
“如今事情闹大了,让本王来替他们擦屁股!”
这边即使处理了,回长安如何回禀也是一见难事。
这哪是淌浑水,这简直就是淌硫磺!
“你呢!?”赵修齐忍着愠怒撇了一眼严涵昱,“你在驿站等着本王,莫非就是为了与本王说这些?”
严涵昱拱手,将信封递出:“王爷,太子殿下托我给您带一封信,说是要亲自递给王爷。”
*
送走了严涵昱,赵修齐这才将对方呈上来的名单狠狠摔在地上:“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儿!?”
沈先生捡起了份名单,长叹一口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赵修齐一掌拍在木案上:“一回长安,长安里是灾民,修水渠,关内是灾民,如今云州发水也全是灾民。”
“这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老子在汴州打匈奴都没这么累。”
黄河发水,太子竟然还让他将那些黑心肝的东西摘出去,简直了。
这时,秦千忽地走了进来:“殿下,长安的信。”
赵修齐心头火起:“又是太子府的?”
秦千摇摇头:“是杏园的。”
赵修齐一愣:“三郎?”
他接过信,揭开,信上打趣的说了一些杂事。
似乎没什么特殊的,赵修齐无意识的摩擦了一下信件,忽地被信上凹凸不平的杏花图痕迹吸引。
他忽地想到了之前他与楚兰台在书房的一种传讯把戏。
赵修齐沉声:“沈先生,劳烦您亲自私下拿一块碳块来。”
沈先生不解,却还是按照赵修齐的吩咐去做了。
等拿到了碳块,赵修齐先将其摩平,再轻轻涂在杏花图附近。
果然,信件凹下之处浮现几个字。
“血玉为凭,江波山庄。”
沈先生一愣:“这是?”
赵修齐看着这几个字,不知怎么,多日的愤焖消了不少。
他低笑道:“这是我与三郎以前玩的一种小把戏。”
赵修齐的手缓缓摩擦着纸上江波山庄四个大字,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绪。
这个江波山庄,他得亲自走一趟才是。
*
江波山庄院子内休整得随意,墙角堆着长满青苔,石板之前杂草自由的一蓬一蓬地延伸着,影壁前被爬山虎所覆盖。
可庄内没有山峦挡着,视野开阔,天际云卷云舒,却别有一番世外桃源般的静谧。
赵修齐随着引路人带着沈先生穿过走廊到前院。午后的阳光透过虚窗,照得殿中尘埃浮动,角落里的香炉青烟寥寥。
院子内品茶的人一身青衫,眉目沉静,唇角笑意和煦如春风。
沈先生先行一礼:“在下是齐郡王府僚幕沈泽,今日与殿下冒昧拜访,还望先生恕我唐突之理。”
那人笑意不变,缓缓起身回礼:“草民季回川,恬居楚王府西席一职.”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对方眉心亦是有一颗细细的红痣。这个人竟然是个哥儿!
季回川请二人坐下,自己才施施然落座。
他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前段时间衡阳发水,我见严大人愁眉不展,想来是与衡阳情势有关,又正好听闻王爷为此次赈灾钦差,这才冒昧开口。”
“草民本是受世子之命前来云州运粮,可正好大雨滂沱,堵了山道。便在下一行才能在这江波山庄落脚。”
“前几日世子与草民说,王爷与他是挚交,若是山道阻塞,或许可让王爷行个方便。”
“还望二位勿怪。”
赵修齐看着对方的一言一笑,默默地举起茶杯。
他终于明白之前一瞬的恍惚为何——眼前之人的一言一行,举止气度都像极了楚兰台。
或者说,是楚兰台像极了他。
其实楚兰台是与赵修齐说过这为季先生的。
他说过,他那位先生百家之言无一不通,天文天功皆有涉猎,是个一等一的厉害人物。
赵修齐开口道:“先生言重,三郎曾与本王介绍过季先生,说先生运筹帷幄,天文地理无一不知。”
季回川笑了笑,青色的衣袖荡起波澜:“世子竟然向王爷提起过草民么?倒是不敢当。”
看来他那弟子,待这个三皇子,倒是有几分真心。
季回川猝不及防对上赵修齐的眼睛,所有情绪沉到深处,只剩下晕开的笑意。
他拱手一笑:“说来惭愧,世子信中曾言王爷虽小事不拘,却是个心怀大义之人。”
“他与草民打了个赌,王爷定然不会对云州的乱像视而不见,得了信也定会来找草民。”
余温似点燃了心头某种悸动,赵修齐呼吸一窒,感觉胸口那封信在微微发烫。
他放下茶盏:“先生今日特意等本王来此,想来亦是对本王如今的困境有所了解。还请先生赐教。”
季回川站起身来笑了笑,青色的衣袖荡起波澜:“赐教不敢当,只是草民敢问王爷,王爷可想好如何查,又如何回长安复命?”
沈先生拿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掌心竟有些生汗。
对方这一言其实便是此次赈灾最为难的地方,查帐并不难。难的是查到什么地步,又如何回长安复命,这也是他近几日苦思冥想的问题。
赵修齐:“请先生赐教。”
季回川依旧是笑意温和:“小人一介草民,怎么能明白贵人的意思,只是如今云江二州龙蟠虎踞,又何愁无人上达天听?” 、
“只怕有两位贵人,比王爷更关心如今黄河水患。”
“太子和魏王!”沈先生目光不觉一动,他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可是却又似乎依旧不解。
季回川抬眸,一袭青衣端正,发带伴着散落的发丝随风起落。
他说得轻巧,笑意间却有些凉薄锋芒:“王爷,抢修水利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王爷您收流民,修河堤亦需不少时间。”
“说不得在此间此事自然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王爷也不必为难。”
沈先生微微皱起眉,顿了顿:“可是此事已然被陛下交与殿下,太子和魏王又如何会在殿下未归之前进言。”
季回川垂下眼笑了笑:“王爷抢修水库,遇上水渠坍塌,重伤之际只得卧病在床。”
他说得轻巧,笑意间却有些凉薄锋芒:“云州内各位大人分别与两位贵人交情不浅,想来也会愿意将此地的消息传到长安。”
季回川漫不经心地扫过庭院:“此地之事能压那么久,一己之力可做不到。”
沈先生倒抽一口气:“先生是说魏王他……”也参与了此事?
沈先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后,不由得背脊一阵寒凉。
火耗归公本是新政,魏王又怎么会不关注云州?
对方既关注,怎么可能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
魏王之心昭然若揭,让太子魏王在长安互相攻讦,事情自有发落,而殿下可以以在云州收拢灾民,兴修水利为借口躲在云州。
等云州安稳,只怕此事也被长安二党捅了个便,哪里还需他家殿下查?
大不了到时再按照长安的情势上表便是。
赵修齐沉声:“若本王不打算查个清楚,季先生又有何妙计?”
对方传来一声笑声
季回川猝不及防对上赵修齐的眼睛,所有情绪沉到深处,只剩下晕开的笑意。
他拱手一笑:“说来惭愧,世子信中曾言王爷虽小事不拘,却是个心怀大义之人。”
“他与草民打了个赌,王爷定然不会对云州的乱像视而不见。”
季回川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了窗外。
余温似点燃了心头某种悸动,赵修齐呼吸一窒,感觉胸口那封信在微微发烫。
季回川望着对方的模样,心下滑过了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
只是这份心悦,他那个弟子怕是只能不知。
他闭了闭眼,心中默默摇头,略有些抱歉地一笑:“世子在信中曾言,此事他不便出言,而草民亦是要回冀州,如何行事,也唯有看王爷的了。”
赵修齐起身行礼:“本王让军中士兵送季先生。”
季回川笑吟吟道:“这便多谢王爷了。”
说罢他将手中信笺交给赵修齐:“江州与云州相隔不远,当地漕运张家与我家世子还算有旧。”
“此为世子手书,王爷若不方便,亦可尝试先请张家运粮,事后再请长安将银子补足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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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走二人,一直在门外把守的楚一走了进来。
他恭敬的呈上一封信道:“先生,薛将军来讯。”
季回川将信封打开,轻笑一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