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雨打杏花,永通渠修成,最后奕帝还是下旨让赵修齐去云,江赈灾。
楚兰台单独坐在岳阳楼上,看着湖面划过的龙舟。
晋魏南风尚行,虽然后受胡侵扰,但是古风尤存。
尤其是楚兰台这样形貌昳丽者,最受人追捧,
“郎君好相貌。”来人拱手一揖,眼底略带了几分惊艳之色。
张正是青川之地来此的商贾,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见如同面前一般的好样貌,便起了结交之意。
楚兰台喝退金戈,手指漫不经心的轻敲在桌面,目光看向窗外的马车,露出了一个笑意。
“郎君可是出自青川张家?”
张正不解这陌生的美人怎的一口就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顺着对方的目光朝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了自己马车。
“青川张家世代行商,以青底白鹄为徽,海渡更是一绝。” 楚兰台眉眼一弯,“久闻大名,今日倒是有幸得见。”
青川渤海近海,时有海寇。
张家能在这样的地方行商,自然是有本事的。
张正亦不是蠢人,能认出张家族徽之人必然也是出生不凡,故而他敛袖郑重行了一礼:“失礼,在下青川张正,家中行二,敢问郎君大名?”
楚兰台嘴角勾着,彼此见礼:“冀州楚兰台。”
“冀州,楚姓……”张正一愣,“您是楚世子?”
如此气度,又在长安,又是个哥儿,还姓楚,实在是不得不让他联想到尚在长安的楚王世子。
楚兰台一笑:“父王说过,张家曾多次在荒时为冀州运粮,解过多次冀州之围,今日你我在长安得见也是缘分。”
“世子言重。”
张正被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整理好心绪后轻声答道:“今日眼拙,唐突了世子,还望勿怪。”
楚兰台轻笑一声:“今日得见张二郎,高兴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之言。听闻张老最近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了?”
能被楚兰台叫一声张老的,唯有张家主了。
张正闻言笑意显出了几分真诚:“大伯如今已然大好了,我出来时还说有空要去见见冀州的商道呢。”
冀州开放关口与胡人通商,这样巨大的商机,他们张家不可能不知道。
“那可是太好了,冀州的关口虽然有了些起色,但是却未有如张家一般能走通各地的大商。”
楚兰台含笑说道,捧着茶盏呷了一口:“若是张老能去一趟,冀州必定扫塌相迎。”
“今日与君结识,当浮生一白,可惜我早有所邀。”
楚兰台眸光一闪,笑着道:“张二郎若以后到冀州行商,可要记得找我,我定然请你喝冀州最烈的酒。”
二人聊的正好,忽地楼下传来了一阵阵小声的骚动。
楚兰台看着上楼的白衣郎君,忽地笑了起来:“钰卿,你今日可是迟到了。”
张正是个有眼力的,明白了眼前人不是得闲来楼上闲逛,而是等人,互相认识了一番之后便告辞离开。
待人走了,姜晗才坐了下来。
楚兰台给他沏了一杯茶,眼中光辉流转:“钰卿邀人赏湖,却连龙舟争渡时都没来。”
“抱歉”姜晗面露愧疚之色,欲要告罪。
黄河泛滥一事牵连了许多官员,每日上奏的奏折多得堆满桌子。
他今日本是轮休,谁知奕帝忽地召他,故而来迟一步。
楚兰台长眉弯起,打断对方:“钰卿是至诚君子,定然是因为他事才误了时辰,何须抱歉?”
“何况今日我在这也结识了一位青川的张二郎,不算无聊。”
提及张正,姜晗似有些欲言又止。
楚兰台笑了:“怎的?钰卿莫非也要与我来‘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套?”
姜晗一时间到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他很少背后语人是非。
他望向说话那人,低声道:“三郎,张家出自青川,那里因不许女子出海,故而多漕运之地南风盛行。”
姜晗说的艰难,楚兰台却听懂了。
“哦~原来钰卿是怕张二郎意图不轨?”
他轻笑一声:“说来我都忘了,清河郡地处青川,对此忌讳,怪不得上次山洞里钰卿看我和看小媳妇似的。”
上次遇熊之后在山洞里,对方撇他一眼连脖子都红完了,他还纳闷为什么对方会如此大反应。
原是如此。
姜晗薄而白的耳垂突然红的滴血。
“我……我只是怕唐突失理,三郎你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便……”
楚兰台笑了笑:“钰卿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他吹了吹茶水,指向窗外:“今日钰卿难得有闲,何必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今日端午,划龙舟虽已结束,可是依旧有各位公子贵女趁兴游湖。
波光粼粼之下画舫密布,各个描绘着如花开富贵、南枝早春、出水芙蓉等彩画。
“都说长安富庶,金成山,银填湖,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楚兰台感慨道:“亏得年初干旱才毕,这沅湖便有了如此水势,否则我们可没这眼福。”
他自幼长于楚王府,吃穿用度上自然不曾受过丝毫委屈,可是却也甚少见过这样的场景。
正是此时,湖中传来惊呼之声,一个巨大的画舫驶入湖中,这船顶更是用贴了纯金制成的金箔,一眼望去,金灿灿的好似能晃瞎人的眼睛。
随着那艘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且抛锚靠岸,楚兰台与姜晗也清楚的瞧见船头上迎风而立,欣然赏景的人。
正是鼎鼎大名的长公主。
楚王世子与长乐郡主的大喜之日定在了今年秋季,到时楚兰台就要离开长安。
想到这姜晗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他望着船上内遮的帷帐:“三郎婚期将近,可惜晗无法亲自去贺了。”
“你我之间,还需说这些?”
楚兰台眉头一挑,顺势取笑:“钰卿这模样,可是想着红袖添香了?”
他笑眯眯的说道:“这长安可是有不少贵女对钰卿有意的,可需要我做个媒人。”
姜晗清咳了一声:“又混说。”
楚兰台勾了勾嘴角:“这可不是混说,钰卿好人才,好品貌,若不是家中无适龄的姐妹,我说不得要与这长安的贵女们争一争,结了你这门亲。”
待巨大画舫驶过之后,湖中一艘船四周扎花的船里边传来歌舞之声。
楚兰台见姜晗被骚的说不出话,折扇合闭,含笑指着花船打趣道:“三殿下去了云,江二州,否则今年说不得在这船上还能见到他。”
“就可惜云,江如今缺粮缺的厉害,他怕是一时回不来。”
姜晗抿唇,小声道:“黄河泛滥,云江二地官员竟然敢欺上瞒下。”
楚兰台垂眸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底闪过一抹晦暗:“钰卿,我知道你心思仁善,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此事你不要掺和。”
“谁去沾这件事,都讨不了好。”
姜晗似乎没有想到楚兰台提到黄河发水竟然是这样的语气,不免一怔,回了神后,才低声道:“你觉得,此事不仅仅是天灾?”
楚兰台摇头,他不敢深想,为什么黄河发水的消息会瞒得那么严实,又突然闹得那么大。
以魏王的性子,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方早该弹劾,可这次却轻轻的放下,未免太过奇怪。
魏王是当真之前一点都不知道么?还是……细细探查,能查出其他更可怕的东西来。
*
千里之外,云州。
赈灾算是一桩苦差事,但是对于赵修齐来说却算不上。
他比起长安倒是更喜和这些兵在一起,可惜如今他老子不但要他赈灾,还要他查案。
这简直是让赵修齐一个头变得两个大。
随行的侍卫长见状,便驾马到他身旁,说道:“王爷,在过半个时辰便可到驿站了,今儿不妨就在此歇歇脚吧!”
赵修齐摆了下手:“不必在此耽搁时间,赶紧到云州安抚灾民要紧。”
侍卫长应了一声,从长安到关内,再从关内到云州,他们一行人仅用了半月,这一趟折腾下来,个都累的不轻。
可作为皇子的赵修齐都没有说累,他们自然是不敢说累的。
驿站之外,县丞严涵昱已恭候多时。
赵修齐下了马:“衡阳郡丞?怎的这样的天怎还等在了驿站?”
严涵昱叹了一声,眼下这个时候也不是寒暄的时机,他苦笑道:“不瞒王爷,云州出了大事,好在大人到的及时,可代为主事了。”
赵修齐闻言不由一怔:“陈太守怎么了?”
虽说黄河水灾一事云江二地的太守是逃不了的,可是如今长安尚未罢免他们二人。
“王爷先到府衙咱们再说吧!”
严涵昱低声又添了一句:“王爷到了便知了。”
赵修齐心里一沉,只怕那陈太守是真出了什么事。
一行人进了城,城内聚满了人,有的带着卷着草席,就在大街上睡下,有的甚至连个草席都没有,就这样露天席地的呆滞坐着。
“你们就这样让这些灾民呆着?”赵修齐语气中的怒意难以掩饰,“为何不把灾民安排进那些屋内?”
严涵昱无声苦笑:“里面已经住满了人,不瞒大人说,这些屋里也是人挤人,为了抢个遮风的地方,昨日还打死了人。”
赵修齐眉头紧皱,沉声道:“陈太守呢?为何没有在城内搭建临时的避风所?”
说话间,已到了府衙,严涵昱指着府衙外高挂的白幡,低声道:“陈太守递了折子便去了,云州如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赵修齐看着太守府外高挂的白幡,脸色顿时一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仵作验了尸体,陈大人是服毒自尽。”严涵昱低声说道。
严涵昱不说,赵修齐的脑海里已浮现出了畏罪自杀四字,
“云州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冷声问道,以他今日所见,实难相信水灾是在前不久发生的。
严涵昱眼底带了几许悲凉,说道;“不计其数。”
赵修齐转身面向严涵昱,沉声道;“严大人,我要一句实话,水灾到底是何时发生的?淹了几个县?”
事已至此,严涵昱再不敢隐瞒下去,他捂着脸蹲了下来,声音中透着几许哽咽之色。
“云州九郡,半数受了水患。”
“如今已有一个月了,陈太守与徐大人却不许上报。”
“呈上去的折子都被扣了下来,还是最后实在瞒不下去了,陈太守这才亲自递了折子告罪。”
赵修齐怒极反笑,讥讽道:“递了折子就服毒自尽了?他以为这就能躲了过去?”
不用想他也知陈太守为何要死。
若是他真的是服毒自尽,所图不过是不想牵连一家老小罢了。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已不是他一人的死就可了结的。
“灾民的尸体可有处理妥当?”赵修齐沉声问道。
这样大规模的死亡,又是夏秋之际,只怕是要闹疫病。
严涵昱点了点头,回道:“都处理妥当了,全部焚烧干净。”
赵修齐又问道;“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按照早晚施粥可够撑多少时日。”
严涵昱撑起膝盖起了身,苦笑道:“如今只怕三天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