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月，永通渠还未建成，云州，江州太守便上了折子请罪。整整十六县，一具都让水给淹了。
奕帝震怒非常，以往那双难辩喜怒的眸子盛满了怒火，厉声道：“前年拨下银子，朕让你们整修河坝，这就是你们整修的结果？”
百官战战兢兢听着上面传来极怒的呵斥声，直到奕帝骂了好半响才住了嘴。
奕帝阴沉的目光往下一扫，落到了太子的身上：“太子，你说怎么办？”
太子立马跪下：“儿臣以为，要马上救灾，马上修河堤。”
奕帝：“怎么救灾，怎么修河堤？”
“这……”
黄河泛滥，太子本就心虚，一时心乱如麻，只道：“父皇英明，自有主张。”
奕帝沉声：“朕当然有主张，现在问你，是想知道你有什么主张。”
太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蓝田候看出了端疑，此时出列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奕帝看了他一眼：“说罢。”
蓝田侯道：“黄河千古泛滥，历朝历代哪年不受黄河之苦，可自陛下当朝以来，殚精竭虑，亲力治河，百姓已不受黄河之苦达二十年之久。”
“古来治理黄河者，不但未有如陛下之功，亦未有如陛下之诚。如今水患不在人事，纯属天灾。”
“陛下抱忧民之心则可，怀自疚之意则不必。”
这一番话，说得奕帝微微点头。
户部苏启出列道：“钱侯所言极是，十二年前黄河发水，各地督抚为了从户部掏银子，将灾情无限夸大。”
“其结果是，所报受灾郡，县，人数，与灾情实际大大不符。”
“故而，臣提议，此次黄河水患，还需先核实灾情。”
一说到核实灾情，太子手指不禁颤抖。
要说赈灾，首当其冲便是钱与粮，那可都是户部的管辖。
若是核实之事落在了户部，他之前的所作便瞒不住了。
他急中生智，立马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钱粮两项，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从云，江附近调粮和抢修河工。”
“云，江富庶，受灾处附近的郡县当有存粮，即使没有，也可以在国库拨款，在附近的富户购买。”
“故而，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抢修河工。”
“老三如今正在关内，与云州不过一郡之遥，又正好带了徭役，父皇不妨发旨，令其抢修河工，以免水患蔓延。”
魏王当即也跪下了：“父皇，太子所言儿臣已然得知，一为近处调粮，二为督建河工。”
“可据儿臣所知，如今云江之地为了凑齐要运往永通渠的十万担粮食，已经掏空了府库。”
“而昨夜那些运粮的船队传来消息，因黄河发水，四十艘战船与粮食，统统被水冲走！”
他叩首道：“如今云江二地，怕是再无粮可拨！而要赈灾，唯有户部拨款，从青川，渤海调粮。”
所以无论如何，户部都要插一手云江的灾情，而一旦涉及户部，他们便要核实灾情。
“什么！？”满朝大臣无不骇然。
整个奕国八州之地，东西四州若非荒年，勉强自给自足，北边的冀汴二州因地力贫弱更不必提。
唯有江州，云州是最适宜种植的鱼米之乡，奕国的粮食储备多处于此。
之前关内大旱，为了赈灾已经掏空了存粮，若这次得不到云，江粮食的补充，大奕国库便没有存粮了！
一个国家没有存粮意味着什么？
天灾无法救济，外乱发不出军粮，这可是大患！
奕帝着手让魏王将折子呈上来，看了之后手不住的颤抖。
“灾患如此，皆因人事不修，人事不修，上天才会降下灾祸！”
他看着太子和魏王，脸上是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压抑：“这些年，朕将国事交与太子与余下皇子协同办理。”
他抖着手，怒道：“现在办成这个样子，朝廷内竟然谁都不知道！”
太子和魏王齐齐告罪。
奕帝忍着怒气：“如今告罪有什么用？还不快拨款去青川，渤海买粮调动！？”
魏王与户部的周雍连忙道：“是。”
奕帝转头：“传旨，让老三去云州抢修水利，退朝！”
*
魏王府，魏王听罢对面下人的禀告，执子的手在中途停顿了一下。
棋子是上好的玉石，棋盘是精雕的古木，他随手抓了两颗黑子捏在手里，只觉得那股凉意自掌心漫开。
“未想到这次黄河决堤，竟然将云江积粮都淹了。”
户部典仪苏启，年幼时是魏王的伴读，如今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与他颇为亲密。
苏启：“云，江可是太子的钱袋子，那里的官员多是太子一党举荐，如今出了事儿，太子必然会受到牵连。”
“识人不明，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单论哪一条都是大罪。”
太子身边多是大族，官员故吏众多，每每朝廷有空缺，都恨不得将六部塞满。
可是这样的事儿出一次，奕帝能宽恕，可若是出第二次呢？
在有彭奕山的前提下，巩郡的郡守却短时间在出事儿，奕帝再喜欢太子，也得落一个识人不明。
他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手指，看着被拿捏得温热的棋子重新落入盒中：“太子用人不当，此次一定会脱一层皮！”
魏王头也不抬：“太子心底对他那些手下是个什么玩意一清二楚，这次定然是派了人去调查的。”
“他为了位置稳固，想要把这件事私下隐瞒过去，结果却闯了大祸。”
此次魏王府知道黄河水讯之时，要比太子还早。
太子曾派人去云，江暗地让地方修检水利，魏王府其实是知道的，本是早想参对方一本，可是后来却改了主意。
事先揭开，哪有等着瞒不住揭开闹得大。
只是他没想到今年的黄河水患会闹得这么大！整整十六个县，还有船和积粮，都毁于黄河水讯。
想到这，魏王的心头都有些颤抖，但是更多的是激动。
这可是天助他成事！
太子收受贿赂，导致黄河决堤在先，隐而不报，导致黄河泛滥在后。
此次即使父皇再仁慈，也不会轻轻放下。
*
楚兰台在陈府里给陈霄斟了一杯茶，有些不可置信：“什么？十六个县和云，江要运到长安的粮食都给淹了？”
那可是云州，江州多年的积粮。
陈霄抚着长须接过茶，抿了抿：“今日魏王已然承了那只船队的奏折，八十辆船，损失过半，船上余下的粮食也被打湿。”
打湿了的粮食，基本上已经废了。
楚兰台心下其实更为沉重，因为黄河水讯不大好德消息他是阴差阳错提前知晓了的，可他由于忌惮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外祖，我有些担心。”楚兰台声音有些低沉，“黄河涨水不是一朝一夕，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呢？”
陈霄长叹口气：“你这样问，不是心头已经有猜测了么？”
楚兰台苦笑：“只希望是孙儿多虑。”
他口中说着多虑，可心里头却觉得不对劲。
黄河水患早有预示，之前朝廷一直不知可以说是有人压着，那个人必然只能是太子。
赵修齐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竟然接到这样的差事。
赵修齐本就是太子党羽，如今去查云江二州的贪污，若认真查，伤到筋骨，只怕不仅太子不开心，说不得那个偏心偏到了嘎吱窝的奕帝也不开心。
可若此事摆明与太子有关，若是不细查魏王第一个参他，奕帝怕也得觉得他办事不利。
陈霄摇了摇头，脸上显出几分倦怠：“山雨欲来。”
他叮嘱这个身在局中的外孙：“三郎，长安不是久留之地。”
楚兰台亦是苦笑：“大婚之时，或许便是孙儿北归之日。”
冀州的世子，总不能在长安成亲吧？
陈霄：“你回冀州后，外祖也该告老了。”
楚兰台一愣：“外祖？”
陈霄叹了口气：“长安非久留之地，外祖也老了，落叶归根。”
上求材，下阀木；上求鱼，下干涸；上求权，下残杀。
可权何价？人命又何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