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近日左都御史卫廉病逝。
左都御史是从一品的官职,职责重大,做的是针砭时弊,纠弹贪官的工作,能坐上这个职位的不是皇帝的亲信也必然是风评名望极高之人。
更是再往上升登殿入阁的好途径,这几日众人都各自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有资格举荐的琢磨着奕帝的心思算计着,官职较低的眼巴巴地瞧着心思同样活络。
“父皇,儿臣想推举一人。”今日第一个出言的人竟然是魏王。
太子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
奕帝颔首:“你说。”
魏王拱手道:“河阳郡丞朱弘,朱弘任河阳郡丞三年,履任多绩,吏治清明,治绩显著。”
“先前他就整饬海关,条析八疏上奏,得您谕允颁旨施行,也是卓有成效。”
“且儿臣听闻其人性情耿介率直,不讳己见,立案明慎,秉正不阿,儿臣以为,由他任左都御史一职,再合适不过。”
河阳位于云州八郡之一,其重在于海运和抗倭,之前倭寇作乱,打乱海运,朱弘上奏了一份较为完整的海关改革之案,很得奕帝赞赏。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提议确实对改善河阳起了不小的作用。
最重要的,朱弘是魏王的连襟。
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他深感自己在朝堂之上有些后继无力,而左都御史一职,又重要,既然自己有合适的人,又何必留给太子。
“朱弘……倒是个不错的。”
奕帝念叨着就要点头。
太子却突然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朱郡丞还是留任河阳为好。”
奕帝:“为何?”
“河阳倭乱方平,军兴之余,诸政待举,又如今海禁新开,颇多要事,也需人看应着。”
“如魏王所说,朱弘是个难得的有本事的能人,整饬海关更是条条是道,而这样的能人,比起长安,留在河阳更是迫切之需。”
左都御史谁都可以当,但整顿好一郡政务,尤其是河阳这地界,百废待兴,还确实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事的。
他这话一出,奕帝便又犹豫了起来。
众人见状,各自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先后地提出人选,只是提议来提议去,对比起朱弘,奕帝就是觉得不甚满意。
“太子你说说,既然是你提的让朱弘留任,那么这左都御史一职,你可有人选?”
太子:“关内太守彭奕山,关内与云州河阳不同,三年任期即到,将之调长安补缺也正适宜。”
奕帝并不言语,只是传了个折子。
折子里被弹劾的人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关内潍县的知县彭敦,弹劾的罪名则是朱敦肆意私加火耗、滋生民困。
但明眼人都看出弹劾彭敦私加火耗只是个引子,实际上是暗暗指怂恿彭奕山包庇彭敦。
折子弹劾潍县的知县彭私加火耗,强索财贿,治下不严,颠倒是非,致民间冤假错案无数等共八项大罪。
此折一出,太子脸色铁青。
他才举荐了彭奕山,立马就被打了脸,卷入了这事。
这委实太过巧合,不得不让他怀疑魏王是提前的得知了什么。
奕帝最恨的就是仗势欺压百姓的官吏,私征火耗更是重罪,更何况被弹劾的是一洲太守,自然是高度重视。
因为事情重大,被招来商议的六部九卿也都不敢妄下定论,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是,先将彭奕山押来长安审问再说。
结果折子一发下去,人还没来,关内便发生了□□。
之前去调查的人不过几日便有了回报,说是关内之前私征火耗过重,数倍于正赋。
奕帝虽然免了今年关内全洲一整年的赋税,但往年未缴纳齐全拖欠着的火耗却是个无底洞。
何提余钱余粮,因而旱灾一至,便是将当地百姓逼得只能啃食草根树皮,才有了暴动之乱。
奕帝面无表情的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这便是你举荐的左都御史。”
魏王一党如今可谓心中兴奋不已,往年奕帝虽然也磨练太子,但也甚少当着百官给太子没脸,但如今却当着百官明发了折子。
可见太子近年愈发不得圣心。
太子立马下跪请罪:“儿臣不查,不知彭奕山如此辜负圣恩,有失察之罪。”
奕帝冷笑一声:“关内一个县的县官居然都敢私加火耗,明日那些灾民都要打入长安了!”
一般州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算得上平常。
偏僻些的州县赋税少没有其他油水可捞的,火耗甚至数倍于正赋却也不是稀罕事。
奕帝对此等行为一直是深恶痛绝,刚开始还只是责罚贬斥,到了后来几乎是抓到一个砍一个。
只是杀鸡儆猴效果却是不大,总也架不住有被利益驱使不怕死的,或是存了侥幸心理的那些个。
怒归怒,事也要办。
奕帝想了想:“火耗归公之事,事先于云州实行”
“至于关内,太守,郡丞,县衙,由上至下,详查,严查,一旦查出,一应严惩。”
“其二,派军队支援关内,安抚为主,尽量平息民愤。
一下朝,太子便并退了左右,在府内摔了杯子。
“殿下何必如此动怒?”蓝田候应声而入。
蓝田侯是皇后的胞弟,受封于蓝田,之前的户部便是由他掌管。
太子见来人,忍着愠怒道:“舅舅,老大把老三支走了不说,今日朝堂上还把彭奕山给参了!”
“那个蠢货也是,他不知道父皇最厌恶的就是这个么!?害得孤今日在殿上大大的没了脸。”
关内百姓不知命都没了多少,太子如今却只关心自己的脸面。
蓝田候倒是不骄不躁:“下边官吏收些外财也是常事,可在灾时收这烫手的山芋,可见那个县丞是没了心肝。”
“彭奕山至多是个包庇,罪不止死,殿下更是不知缘由,又何必动怒?”
“不瞒舅舅,孤今日失态不是为了此。”
太子闻言叹了口气:“您也知道,今年大旱导致国库入不敷出,如大旱后大雨,黄河发水在即。”
“水利一直是由工部执掌,前年更是从冀州的军资里抠出了银子修水渠。”
“下边那群人的样子你也清楚,若真发了大水,不知还要发生什么呢。”
“近日父皇对魏王恩宠渐重,关内之事才让父皇震怒。若云,清二州再出问题,孤这太子何以为继?”
蓝田候立即道:“殿下不必太焦急,此时还未发水,殿下不防先密让各郡县重视此事,补修水利,或许此次灾情并不严重。”
太子苦笑:“孤已经让人去了。”
*
六月至,太子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甚少拜访杏园,楚兰台在长安乐得清闲。
赵修齐还在关内,楚王此时又坐镇冀州,为此楚兰台唯有无事便去陈府晃悠,被他外祖捉住恶补了诗词。
可惜在几周之后,便被扫地出门,他外祖还附带赠送了一句:满是匠气,有辱斯文。
于是,有辱斯文的某人便打算继续回府打算盘珠子,争取让自己满身都沾上铜臭味。
谁知还没扒拉几下,墨砚便来了:“世子,云,江二州之地来报,您要买的粟米都已备好,番薯也已然备好。”
说着他顿了一下,有些迟疑:“世子,那番薯当真能在我们冀州种植么?”
冀州之地有三分之一是平原,而后是山岗,临近边界,更是有小部分沙荒之地。
冀州产粮本就不易,更加上时有鲜卑南下而误了耕种,每两三年都需要靠着长安。
若是世子说的番薯当真这样好种,或许冀州便不会缺粮了。
楚兰台笑笑:“《神农本草经》有云,番薯瘠土砂砾之地,皆可以种。其茎叶蔓生,如瓜萎、黄精、山药、山蓣之属,而润泽可食。截取其蔓咫许,剪插种之。”
在他记忆中,番薯是万历年间才在种花耕种,但是现在这地方,汉,魏,晋都在,可当五胡乱华之后留下的就不是唐了,而是如今的奕还有北方的胡人。
冀州之地唯有少部分适宜耕种,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要在《神农本草经》中寻一些五谷草药。
谁知却意外发现了番薯。
番,便是外来之物,如今也未必重视,可惜他寻了不知多久,才在前一段时间在云,江二州的倭人船只上发现了。
于是他当时便把自己几年积攒下来能动用的银子都给了那些倭人,让其将番薯运来。
又历时一年半,那些人才得了消息。
墨砚:“可是,您以十万两白银不过换了十几船的番薯……”
要说十万两白银,够他们买多少粟米。
楚兰台折扇一敲,眉眼带笑:“若是这番薯当真能在冀州种出来,那这十万两白银便算不得什么。”
番薯一亩最少两千斤的产量,要是能种出来,冀州那么多的地,只需要几年,足够改变那里。
墨砚有些好奇:”这番薯当真这么神奇?“
楚兰台在宣纸上勾勒一笔,笑了:“你还记得咱们种在庄子山石上的红苕么?那便是番薯。”
番薯,又名玉枕,红薯,红苕。
墨砚一愣,他记得三个月前他家世子确实在长安买了一个庄子,还特殊要求是连着山的那种。
他有些不可置信:“您是说,咱们三月前种的那些……是?”
墨砚能记得这一件小事是因为当时世子的要求很奇怪,要在山石裸露,地力贫瘠的地方种。
只管浇水,不让施肥,还日日都要人去看!
现在一看,山石裸露,地力贫瘠,可不就是他们冀州的模样?
楚兰台轻笑一声:“那些红苕长的不错吧?”
他其实前几日已经去看过了,那些番薯个头没有他记忆中的大,可是一株下的番薯也算是不少了。
而且他种植番薯的时间是四月,那时候并不是种番薯的季节,所以那些番薯只长叶子,不长根茎。
“七月正是番薯的适种时期,你记得让人去挖,然后将其与此信一并送回冀州。”
说罢楚兰台将之前画的地势图和砚台下的信一并交给墨砚,叮嘱道:“你亲自去。”
墨砚看了看对方手上那份详尽的冀州地势图,慎重的将其收好:“小人定不负所托。”
楚兰台点点头,拿起宣纸铺在书案上:“还有什么事儿么?”
墨砚垂目道:“去江云二州的季大人回禀,江云二地大雨滂沱已有多日,水面涨幅,黄河……似有决堤之势。”
楚兰台倒抽了口凉气,季回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这样说,便是有了很大的把握。
但是在如今在朝堂之上却从未听闻任何的声音。
这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