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春宴后传出不少喜事,其中最有分量的便是长公主之女,长乐郡主,将要与楚王世子联姻,来年十月完婚。
至于太子,后来是与大理寺卿袁大人的女儿成了婚,而非原来被看好的赵怡。
杏园和长公主府道贺之人陆陆续续来了一波又一波,口中各种赞美之词,只是心中如何作想便不知道到了。
楚兰台对来贺喜之人的礼物照单全收,一副笑眯眯模样将人送出园子。
其实楚兰台的心情也很好。
第一,近日户部终于结清了两年前他们抵抗胡人,误了春耕的军饷。
第二,他若成亲,自然不会是在长安,而是在冀州。
也就是说,距离他离开长安的日子不远了。
赵修齐最近也不知在做什么,原来时不时便会来杏园躲懒,最近却见不到人影,反倒是让楚兰台担心了许久。
六月便是夏狩的日子,长安之南有大片湖泊沼地,草木繁茂,牲畜成群,奕帝几乎每年都会去那里打猎。
第一日,奕帝率众行围,不经雕琢的苍山翠林是最好的天然围场。
奕帝将使用过的震天弓放在面前的托盘当中,朗声道:“听说这片草原上有一头十分凶猛的棕熊,常去附近骚扰百姓,屡屡伤人。”
“朕以此为彩头,看看谁能猎到它!”
彩头不重要,但其中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凡,随行而来的皇子大臣们纷纷纵马,向着猎物追逐而去,林中也响起了无数箭破长空的嘶鸣。
相比之下,楚兰台却避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打量周围的地形。
他在等消息。
“楚世子。”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楚兰台闻声回过头去,只见朝自己纵马而来的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长乐郡主赵媛。
楚兰台笑了笑:“郡主小心一些。”
他长在冀州,对骑术熟悉非常,看对方的模样便知道长乐并不长于骑射。
赵媛红了脸:“楚世子。”
她本就不会骑射,这次过来不过是想要待在楚兰台身边罢了。
楚兰台如何猜不出对方的想法,
他今日换了一身黛蓝色骑装,左手握着弓,上马时动作利落:“郡主可有什么喜欢的动物?”
长乐愣了愣,等楚兰台已经笑出声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兔,兔子就好。”
兔子是这个猎场最多的动物,长乐此话摆明了是不想为难他。
长乐话音未落,楚兰台已经一提缰绳,整个人纵马向前面的草丛奔了过去。
草丛一动,里面果然跑出来一只灰色的小兔,跳跃间极其敏捷,转瞬就要不见踪影。
楚兰台却没去追它,而是引箭拉弓。
两枚箭一支射在兔子的前方,一支射在左侧,兔子受惊掉头,竟朝着楚兰台这一头的方向自投罗网。
楚兰台手疾眼快,在马背上俯身折腰,将兔子捞进了手里。
这灰兔很小,被他一只手就托住了,呈给赵媛:“猎场乱箭无眼,郡主小心受伤。”
赵媛揪了揪毛绒绒的兔耳朵,被对方含笑的眼看得抬不起头。
楚兰台接着道:“郡主不必担心,冀州儿郎都善骑射,郡主若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说。”
楚兰台本就如今皇子大臣们都各自去了林里,唯有部分出来散心的女眷和与长公主商议联姻之事的奕帝还在不远处。
瞩目,这么一闹,弄得看台那边的大半女眷都开始窃窃私语。
奕帝听得动静,明白了事情原委之后,唇角掠过一丝笑意,郎声道。
“长乐,冀州儿郎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既然三郎都开了口,你有什么喜欢的都说出来,别和他客气。”
长乐抱紧了兔子,脸上染上绯红。
“果然是女生外向,还没过门就向着婆家了,这点子都不好意思说。”
长公主掩口一笑,撇了一眼楚兰台:“三郎,本宫可就长乐这一个女儿,你拿一只兔子就想糊弄可不行。”
楚兰台闻弦而知意,顺着长公主说道:“郡主自然配得上最好的,臣并无其它长处,唯有骑射还通一些。”
“臣听闻山中或有银狐,想来唯有银狐裘方能衬托郡主一二。”
说完这句话,奕帝和长公主眼中都含了笑意,纷纷点头。
奕帝大笑道:“那三郎可要努力了,莫要堕了你父王的名声。”
*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 楚兰台才开始寻找银狐。
银狐稀少,但是楚兰台有行猎的经验,便顺着狐族的习性一一寻去。
狐狸见了几只不假,但是银狐却实在难找。
山路崎岖,遮天闭目的大树比比皆是,姜晗拉着马绕着周围转了两圈,却发现纵横交错的小道太多,根本分不清哪条是他来时的路。
他刚才追着一只兔子不知不觉间就进了林子深处,等到他发现自己迷了路时,便只剩下了他一个。
楚兰台看到便是这一幕——他是有些惊讶的是,姜晗竟然也来了,看来奕帝确实很欣赏他。
只是对方此刻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行猎的样子。
楚兰台摇摇头:“姜大人可是与侍卫走失了。”
姜晗转过头去:“楚世子。”
楚兰台打马上前,此时他身后也没了随从,只道:“还未恭贺姜大人高升。”
也恭贺他们上次配合默契。
姜晗垂眸:“也未恭贺世子大喜。”
自从上次他们合作之后,便二人极有默契的保持了距离,再无往来。
姜晗上次听闻了楚兰台的婚事之后,本是备好了礼,但一月过去,那礼却迟迟未送出手。
楚兰台皱眉:“多谢姜大人,只是林中隐蔽,且有猛兽出没,并不安全,姜大人还是尽快离开才是。”
微风荡漾,一抹香气浮过。
楚兰台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他看着姜晗腰间的,皱眉:“姜大人,你腰间的荷包能否让我细看一下。”
姜晗依言将荷包取下,递给楚兰台。
楚兰台嗅了嗅荷包,将那荷包打开,将里头的粉末倒出来。
一股子特殊的味道传了出来,二人坐下的马也开始躁动。
楚兰台脸色变得更沉——果然是沉水香的味道。
沉水香本不过是香料,但若混合了其它草药,会使马类不喜,不听使唤,而且还有可能使得马发狂。
这沉水香味道不重,但姜晗不善骑射,再加上马儿躁动,会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
楚兰台:“姜大人,这荷包是从何得来?”
姜晗微垂着眼,仿佛在回忆:“是行宫的内侍给我的,说是行宫蚊虫多,佩香囊可驱邪。”
他问道:”可是这香囊有何不妥?”
楚兰台叹了口气:“沉水香可使马儿躁动不受控制,姜大人本就不精弓马,若马儿再失控……”
会发生什么,他们都知道。
“小心!”
姜晗身后突然响起了楚兰台刻意压低的惊呼声。
他抬眼望去,前头不远处的大树干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壮硕无比的棕熊。
巨大的熊掌抱着树干,四处探着脑袋,看样子是正在寻找食物。
这只熊足有两人多高。
楚兰台暗道不妙,开猎之前皇上下令,说是若有人能杀掉这只总是滋扰百姓的白额灰熊,就将自己所用的御弓赏赐给那个人。
要是人多,一人一箭便能将之射成个靶子,可这里只有两个,姜晗的骑射可不好说,而要他自己一箭命中那熊的薄弱处他也没有那个把握。
若是一箭弄不死……下场便是激怒那熊,然后他们两个被生生撕烂。
快速权衡之下,楚兰台冲姜晗使了个眼色,二人放轻了动作,就准备从另一条小道撤退,能跑多远是多远。
然而世事必然不会那么尽如人意。
姜晗身下的马似乎是被吓到了,在姜晗拉马缰想掉转马头的时候突然放声嘶鸣起来,四肢乱蹦地就把姜晗给甩了下去,而后撒着蹄子迅速跑没了影。
楚兰台面色大变,那熊听到声响已经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顿了一下,便挥着掌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姜晗跌在地上只觉得手肘处一阵剧痛,应该是折了,当下也做不出做过多的反应。
二人一个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个还骑在马上,棕熊的目标自然是看起来比较好下手的那个。
姜晗眼睁睁地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巨物却无力还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声凄厉地喊叫过后,他猛地睁开眼惊讶看过去。
一只箭端刺进了棕熊的左眼,而熊楚兰台正在远处拉弓。
与此同时, 楚兰台听见耳后风响, 紧急中往马背上一伏,同时催马前行。
他所骑之马乃是良驹, 聪明温顺,虽然不比冀州的军马来的熟悉,却在他的驾驭之下动若闪电,顷刻间便避开了十几米。
几乎是与此同时, 一声巨响伴随着漫天飞扬的尘土石屑, 轰然响起
那熊又是一声怒吼,一掌就挥断了身边一棵矮树的树干,而左眼已经血流如注。
楚兰台生于冀州,长与冀州,骑射的功夫并不差,否则刚才也不敢冒险射出那一箭。
但此时他身下的马见棕熊追来,仿佛有受惊的迹象。
楚兰台尽力控制着马匹不让自己摔下去,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带着那熊在林子里绕圈。
一棵接着一棵的树干倒下,他几次被来不及躲避的尖锐树枝挂到。
不行,不能就这么下去!
身下的马不受控制,他根本无法瞄准。
楚兰台再次回头看向那只棕熊,现在不知那些侍卫都在哪里,而马又受了惊。要是在这样,他不是被追上,就是被马摔下去。
他得想法子才行!
念着此,楚兰台咬牙跳下马背,不理会脚下剧烈的疼痛,转头抽出了箭筒里的一支箭,朝着就要冲到面前来的那熊的另一只眼睛狠狠射了过去!
不一会儿,熊的怒吼声再次响彻。
双眼都已经受伤的熊发了狂,楚兰台本想跑开,却发现脚下一整剧烈的疼痛,踉跄之间直接摔了下去。
抬眼望去,那熊已经到了他跟前挥起了掌。
前方正是一处斜坡,楚兰台咬牙之间手上用力,冲着棕熊最后射出一箭便抱头朝着斜坡处滚去,骨碌碌一路滚到坡底。
一随着颠簸,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身上传来,等滚落停下的时候,楚兰台只觉得眼前发黑。擦伤了的额头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掉,沾了满面
听着远处咆哮不停的棕熊,感受着手脚上的疼痛,楚兰台不由得苦笑,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中。
这回可是太大意了,忘了身下的不是自己的马。
现在真的只能等人来救了。
但是,沉水香……
楚兰台满身泥水血腥,静静隐藏在丛林中,听着棕熊的哀嚎逐渐虚弱。
他最后一箭射的正是棕熊的额头。
就在楚兰台筋疲力竭的时候,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
楚兰台瞳孔微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来的人是姜晗。
姜晗也是追着痕迹赶来进来,不远处满地的血迹让他心惊。
“姜晗?”
他顺着声音看去,坐在一颗树旁边的楚兰台冲他虚弱地笑了笑。
对方身上的衣物占了泥土落叶,脸上的血迹顺之而下,流了半边脸:“快走,离这里远一些……。”
下一刻,他就闭上眼睛,这么直直滑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