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长安的东街南巷基本都是达官贵胄的住处,而一旦去了临近城外的西北之地,楚兰台几乎不忍瞧城内的景象。
他自认为不是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可城内的景象却叫他目不忍视,
户部搭的施粥的棚子在北巷旁边的街道上,里面支着几口大锅,里边却没有米粥,而不少灾民已等在了外面,眼巴巴的朝着棚里探着头。
这大人的天,城内却聚满了人,几乎人挨着人挤在一处,一眼望过,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眼光呆滞。
骑在马上,入耳的只有呼啸而来的风声,楚兰台目光随意的落在一处,入目的唯有饥民。
“贵人,赏一口饭吃吧!”
突然有人跪倒在楚兰台面前。
当街拦马是需要勇气的,可为母则强,哪怕明知会被如死狗一般踢走,那妇人亦冒险跪了街道的正中央。
她知老百姓喝不上米粥,可如马上这样的贵人家中粮食必是有的。
楚兰台未料到有人敢当街拦马,若不是他反应过身下坐骑险些踏死这妇人。
拉紧马缰,楚兰台眉头皱了起来,护在他身边的侍卫则上前驱赶那妇人。
“放肆,还不赶紧滚下去。”金戈厉声喝道。
“贵人,求您赏一口吃的,求您了。”那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侍卫竟未能把她拖下去,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楚兰台在马上俯视那妇人,妇人年纪并不大,身上的衣服凌乱又破旧:“长安有官员定期施粥,你为何当街拦马?”
妇人眼中含泪:“大人们施粥不假,但是却是一日一次,还有定数。”
“我们孤儿寡母,如何等得到粥?”
“娘。”突然,一个怯懦的声音插了进来。
楚兰台顺势看了过去,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吃力的拖抱着一个男童走了过来,年纪实叫人说不准,至多不过十岁。
她跪到了妇人的身边,一双眼怯生生的,瘦可见骨的小手却紧紧把那闭着眼的男童抱在怀中。
那妇人哭喊着道:“贵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我儿一命吧!”
“贵人,求您发发慈悲吧!”
楚兰台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那闭目的男童身上:“去看看那小孩。”
他身边的墨砚应了一声,下马走了过去,探了探。
墨砚回来时低声道:“世子,那孩子已没了声息。”
他话一出口,那妇人便扑到了男童身边,口中发出一声哀嚎一声。
楚兰台几乎不忍的别开了目光,耳边是那妇人悲鸣的哭喊声,凄厉的让他不敢回望。
冀州靠近边塞,民风骁勇,世代从军。
披甲军名震天下,兄死第披甲,父死子出征。
那里户户拿起锄具就能上战场,凡有牺牲的遗子,乡里乡亲乃至军户官员都会帮助,从未有眼睁睁藏着粮食让人饿死的。
可长安这里世家户户有粮,却能饿死人。
墨砚:“大人?”
楚兰台却是调转了马头,下一瞬身子往外一探,把年轻妇人身边的小姑娘捞上了马,沉声喝道:“走。”
果然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了震耳的哭喊声,纷纷哀求带他们一起走。
墨砚随即把那年轻妇人捞上了马,紧追在身后。
小姑娘被捞上了马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半响后,才急急的扭头望去,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娘。
楚兰台低喝一声:“别乱动。”
那小姑娘被楚兰台一声冷喝惊吓住,再不敢乱动。
楚兰台则单手驾马,腾出的那一只将小姑娘护在胸前。
小姑娘怯生生的仰头望着楚兰台,眼中泪的冲洗着脸上的灰尘。
姜晗从未想过会在北巷见到楚兰台,乍见他却是一怔。
对方鲜衣怒马,却是在这官员鲜少来的北巷,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弱的女孩,不用猜,只看穿戴便知绝非是他身边人。
“世子”
对方似乎才看见他,打马走了过来。
“姜大人,可是让我好找。”
楚兰台下马,只拱手道:“兵部各位大人如今又繁忙,故而外祖让我给大人带了几个人手,以助大人征粮。”
其实这些并不是用来征粮的,而是保护姜晗的,奕帝和魏王都怕对方什么时候被谁套了麻袋,这才急忙的拨了人来。
姜晗抿唇不语,只是看着对方怀中的女孩。
楚兰台随着他的目光低头,那小姑娘却是怯生生的望着姜晗:“大哥哥,今天还有粥么?”
原来姜晗处了征收粮,下职时也会去粥棚帮助施粥,这里的灾民怕是与对方都混了个眼熟。
妇人在后边喃喃开口:“大丫,别胡闹。”
姜晗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做了个请的姿势:“世子可能随我来?”
不过片刻,姜晗将楚兰台带回了北巷的粥棚处,此时已有官吏开始放粥。
一排排的人在棚子外站着,等着那一碗救命的粥。
楚兰台怀中的大丫咽了咽口水,姜晗招手叫了一个侍卫来,嘱咐去棚子那边取两碗米粥。
那侍卫动作极麻溜,脖子一缩,迈步便跑,也不用排队,直接就进了棚子,要了一碗米粥给大丫与妇人。
二人谢过之后,低头把米粥喝了个干净。
“大人时常来粥棚?”楚兰台见着那些小吏习以为常的与姜晗打招呼,轻声询问道。
“长安若此,关中灾民再不安抚,必成大患。”
姜晗抿着唇说道:“我知世子为难之处,可百姓的疾苦也需体谅。”
他轻声道:“不瞒大人说,我今日所见无不触目惊心,城内如此之多的灾民,若不安抚妥当,只怕要闹出大事来。”
如今滴雨未落,征粮也并无头绪,可百姓却已等不了。
每过一日,便要有人饿死,施粥之事已是迫在眉睫。
楚兰台叹了一声,苦笑道:“姜大人,你这真是要为难死人了。”
姜晗听了这话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楚兰台摇摇头打断了对方将要说出的话,道:“大人忧国忧民之心让人感动,然此事楚王府实在是爱莫能助。”
*
长安郊外十里处,明朗的阳光照落空地上,将草木照射得昏黄。姜晗按着纸条上的路线行走,果然不远处有一个高耸的亭子。
亭子四周的湖水早已枯竭,透出皲裂的底部。
姜晗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而行,忽然听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乐音。
他能分辨出,那是短笛的音色。
他拨开垂落在眼前的一丛枯枝。
那个青色的身影背靠着朱漆圆柱斜坐在凉亭的阑干上,宽大衣摆一角垂落在亭中。
就像是从干涸的湖水中生出的一片植物,葳蕤而寂静的盛放。
楚兰台执着竹笛,横在唇边吹奏。
姜晗听不出那是一首什么曲子,只是楚兰台却练习得很专注,阳光透过亭子,落在他的眉眼间,细长的手指上,青色的衣袍被风吹得时而扬起。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首曲子,而是一段轻快的音调。
姜晗似乎从里边听到了无垠的平原,奔腾的万马。
似乎意识到等待的人已经到了,楚兰台放下竹笛:“姜大人,见笑了。”
“世子寻下官前来何事?”
之前兵部的侍卫突然塞了一张纸条给姜晗,他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约他在郊外。
楚兰台垂了眉眼微微一笑:“此次冒昧约姜大人,为户部捐粮一事。”
奕帝要人捐粮,打破僵局,那就捐。
就是,要怎么捐,得由他自己决定。
他看着有些微楞的姜晗:“杏园和齐郡王府现在能集齐一千石粮,但是能不能征得到,还得看姜大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