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金风细雨一枝春
赵修齐翻烙饼一样在自己府里翻了一夜,起来和熊猫似的,第二天就看到了长公主来的请柬。
长公主名为赵娴雅,是奕帝的异母妹妹,太后的亲生女儿。
当年太后为中宫,却被下了药,断言再也不能产子。
于是太后便过继了当今的天子,而后却又戏剧性的怀孕,还好是诞下了女婴。否则当初夺位怕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奕帝登基后母子二人倒也还算和睦,赵娴雅更是被封为安乐长公主,食役万户,更是每年都有不少赏赐。
赵娴雅生的美貌,早早便嫁了,但是好景不长,那家郎君没熬过三十便去了。
留下的长公主倒也自在,今日招金风细雨楼的玉堂春抚琴,明日招白面书生说书,更是有不少想要走她门路的小青年投效。
那日子,过得比婚后还好。
今日金风细雨楼这帖子,只怕也是诸多宴请长公主看上的青年俊秀的宴会之一罢了。
宴请他们不过是个幌子。
赵修齐想了想,还是朝着手下挥了挥手:“你去回禀姑母,便说我身体不适,便先不去了。”
可是他没去,却是有不少人去了。
姜晗也是其中之一,而今日他来此地,也是因为御史台的秦大人邀他。
自上次弹劾了齐郡王之后,他的折子就再没被御史台向上递出过。
太子何许人也?只要露个口风,自有为其解忧者。
什么字迹不端,用字为上者晦等问题层出不穷。
秦越便是姜晗御史台内的上司,对方的邀请,他也必须来。
今日秦越却是对姜晗客气非常,在隔间内频频敬酒,语中多有拉拢之意:“姜御史三元及第,本官也是极为看重。”
“我秦家本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以后还多多往来。”
姜晗对对方的态度转变虽不明所以,众目睽睽却也只得喝了这杯:“多谢秦大人提携。”
此外边的也酒宴已经到了最后,上坐的长公主也已离席。
秦越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姜晗:“姜大人如此俊杰,以后怕是要你多照料才是。”
姜晗本想要细想对方话中之意,却忽然觉得燥热不堪,混声的气劲儿仿佛抽走一般。
正是这时门外忽传贵人到。
来人很美,看不出年纪,一身宫装华贵堂皇,精致的妆容更无可挑剔。便是之前在楼内宴请诸人的安乐长公主。
“秦大人。”赵娴雅扯动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参见长公主”秦越先行了礼,这才上前。
赵娴雅拨了拨手中丹蔻,漫不经心的撇了不远处的姜晗一眼,笑了:“退下吧。”
阁楼内的白雾缭绕,姜晗在迷蒙间却感觉有一只手似乎在他的脸颊上流连,和着一股子极浓的熏香扑在了他的鼻翼。
赵娴雅轻笑一声,状元郎打马游街那日,她便注意到了姜晗。
可是请了几次对方都不来,左不来,右不来,如今还不是落到她手里了?
另一边,楚兰台正在包厢内品茗,玉堂春随侍在侧。
因是琴师,对方今日也就只是一身不显华纹的青色长袍,长发用发带拢了些许发丝束了束,倒是如同书生一般。
他替楚兰台换了一盏新茶:“世子殿下所言,能让我出金风细雨楼,此话当真?”
楚兰台接过这盏清香更盛的茶,并不急着品鉴,只揭起茶盖稍稍碰过杯沿:“自是如此。”
玉堂春听到这里,稍微站直了身体。
楚兰台揭开炉盖,看着水汽氤氲,徐徐开口:“我可以帮你,更是可以给你一场富贵。”
但是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玉堂春混迹江湖多年,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跪下道:“若世子能让玉堂春出了金风楼,玉堂春必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楚兰台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从他略微一招手,示意他上前。
玉堂春抬手在煮茶的小炉上一抚,炉中正沸的茶水忽地凝定不动,定个在某个沸腾的瞬间。
随即,他起身来到楚兰台面前,端正跪好:“世子请用茶。”
心平气和,姿态温顺得体。
倒像是一个如玉郎君,怪不得玉堂春的玉郎之名能响彻长安。
玉堂春始终不动,没有半点不耐,却不料等到的却是一只按在肩头的手。
他抬头,对上楚兰台似有些感慨的目光:“玉郎之名冠长安,怪不得安乐长公主会对你上心。”
玉堂春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眉目动了动。
他猜到了对方来金风楼不是为了寻欢作乐,但是却没想对方是想着将他送给安乐长公主。
“你若愿意,本世子现在就可以将你带出去。若你不愿,倒也不打紧。”
楚兰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可以当此事没有提过,本世子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
此事并非玉堂春不可,只是对方最合适罢了。
他要送人,总不能让人心怀怨怼,否则起岂非适得其反。
玉堂春俯身一拜:“玉堂春不过伶人,能侍候长公主是三生的福气。”
楚兰台点了点头,让人起身:“你之前沏茶的模样,长公主殿下会喜欢的。”
赵娴雅喜好面首在长安官员之间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好看,赵娴雅都喜欢。
但是楚兰台却觉得,赵娴雅更喜欢骄矜文雅那一类。
玉堂春虽然长得文雅脱俗,但是在金风楼里到底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事情,接人待物免不了露出几分。
玉堂春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楚兰台的指点之意,俯身又是一拜:“玉堂春拜谢世子再造之恩。”
楚兰台一笑:“收拾一下,有人将你带去胭脂巷,那里会有人告诉你该如何做的。”
他起玉堂春:“把最后一道茶煮了罢,莫误了好时候。”
“世间许多事情,要的便是一份恰到好处,添一分则腻,少一分又不足,你当明白其中分寸。”
“是。”玉堂春颔首,回到煮茶的小炉边坐下。
楚兰台垂下目光重新凝视着面前那一炉茶,忽地有风刮来,吹乱了茶香。
啪的一声,厢房的门竟然开了。
在二人惊异的眼神中,一个藏青色衣袍的男人狼狈的跑了进来,定眼一看,楚兰台简直要感叹自己的运气。
他一共见了这位状元郎四次,但是对方似乎一次要比一次更狼狈。
如今不但衣襟凌乱,鬓发散开,袖口上一片朱红,一看便是袖内伤的不清。
“状元郎,你这是?”
楚兰台定睛一看,才对方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只七尾凤钗。
这只凤钗直接让他变了脸。
九尾凤钗是皇后专属,八尾乃是贵妃,七尾便是长公主。
之前在外间听说长公主宴饮,他还不以为意,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看上姜晗?
姜晗也有些懵了,他看了看四周的装横,明白自己刚才跑到了哪里。
楚兰台倒也没说什么,垂目道:“金风楼二楼雅间有限,更非身份高贵者不可来,一间一间找可不是难事。”
“若你要藏,须得下楼。”
赵娴雅看上的不少,但是少有人能拒绝。
一来,对方可以说是整个奕国最受宠的公主,长得也好,有的是人情愿。
二来,便是若她真看上了,手段便也不是一般的厉害。
姜晗倒是有点骨气,据他所知,这位姜状元郎怕是第一个跑出来的。
姜晗的脸色通红间泛着几丝青白,大口喘息着,手却拉住了楚兰台的袖口:“帮帮我。”
听着外间的搜查之声,楚兰台叹了口气。
他怕是结论下早了,对方也逃不了。
他才告诫赵修齐不要碰这个靶子,没想到这个靶子尽然自己跑了过来。
碰瓷都没这样碰的。
这下要不得罪长公主,要不得罪这位状元郎。
这时,楚兰台朝着墨砚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站到了门外。
他再次看向姜晗,有些感叹,当初杏园外的状元郎何等出尘,如今竟然狼狈到了这般得到地步。
他顿了顿,问道:“听闻状元郎出生清河,可会水?”
*
金戈与墨砚是楚王世子的随身小厮,那些侍卫寻到门口时,见到的便是手提抹刀的墨砚。
墨砚皱眉:“你等是何人,世子在此,你等安敢善闯?”
不久之后,一道男声从外间传来:“世子殿下,贼人在宴饮后偷了长公主物件,本殿要让侍卫查探一番,还请世子开门。”
姜晗被激得脸色惨白,他断续开口:“求世子殿下。”
这时一道女声传来:“三郎,开门。”
竟然是长公主亲自到了!
楚兰台给玉堂春使了个眼色,自己朝着门口开口:“殿下搜的如此仔细,不知可是丢了重要物件?可需兰台效劳?”
赵娴雅听了厢房内传出的声音,她轻笑道:“丢了头上一只步摇。”
“本不该大张旗鼓,但那步摇乃是七尾凤钗,太后所赐,实在是不敢损失,才兴师动众的搜。”
“三郎今日也在此,合该小心,还是让侍卫进去看看吧,万一贼人跑到了厢房里,盗物还是其次,就怕伤人。”
“多谢殿下美意。”
楚兰台漫不经心地拈着茶碗一角:“既如此,玉郎,开门。”
门一打开,赵娴雅见到的便是坐上烹茶之人。
赵娴雅的侍卫四处搜了一遍,确实没搜到人,正要离开,却听得楚兰台开口。
“兰台听闻玉堂春善琴,善茶,今日偷闲便来坐坐。难得寻得到玉郎作陪,殿下可要喝了茶再走?”
赵娴雅没找到人,正急着呢,正待拒绝,却有人先她一步开口。
玉堂春启了封存茶叶的木匣,此时正是清风朗月,月色斜斜地照过来,那双细长的手指几乎与月光同色。
“既是品茶,便应挑一处幽静雅致之所,细细品味方有意趣,殿下如今失了步摇,内心急躁,何来品茶的意趣。”
茶叶在水中如同菡萏次第而开,玉堂春垂眉敛目,侧脸的轮廓温润分明,与窗外一池风荷相映成趣。
倒是真像是如瑾似玉的公子。
赵娴雅捻起一枚茶叶,细细看过,不觉一笑:“玉郎的茶当真不凡,若有他日,本殿再请玉郎品茶。”
玉堂春眉目微敛,长发与丝绦垂落在肩头,微微笑了起来:“恭候殿下大驾。”
等侍卫完全离开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楚兰台看了眼窗外,手中敲了敲,半刻后,窗外金戈才带着姜晗爬了上来。
玉堂春的房间外正好是渡河,夜里乌黑,即使有人吊在外边也无人知道。故而便让金戈腰间捆了麻绳,将人带到了半空。
若是侍卫查到窗外,金戈便会将人扔到渡河中。
到时即使是赵娴雅,也只会以为是姜晗自己寻了一处跳窗落水。
落水声盖不住,金戈是楚王特意训给他的,从侍卫逃出去倒没什么,倒是姜晗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个常人,即使再会水,也不可能在水中逃出岸上侍卫的追捕。
这样想起来,他倒是不知道姜晗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夜里吹了冷风,姜晗的脑子也清醒了一半,他拱手:“多谢殿下相救。”
楚兰台笑得深了些:“状元郎似乎一直都在与我道谢。”
“只是这次状元郎要谢得谢金戈,我可没有在空中拽人半个时辰的本事。”
姜晗心中苦笑,这次若是楚兰台不帮他,他只怕如今……
他忍住晕眩转头:“多谢这位小兄弟。”
金戈脸色半点不变:“我奉世子之令行事。”
楚兰台见对方狼狈,笑了笑:“人多眼杂,状元郎先离开吧。”
转头看向墨砚:“墨砚,带状元郎梳洗,送出金风楼。”
墨砚不比金戈身手好,却是会不少奇淫技巧,只见对方掏出一些瓶子,拿着东西在姜晗脸上抹了抹。
不一会,一个络腮胡子便出了金风楼。
楚兰台撇了一眼一眼不发的玉堂春,倒是个聪明人,送去长公主那儿也算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