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蹊见状,看看桌上的两双筷子,想了想,还是拿了起来,向厨房走去。
“你怎么回事,一点儿不听劝。”姜秉察觉到了,头也不回地念叨着。
噼啪两声,筷子被林蹊扔在了洗碗池中,“我给你送一趟,省得你来回跑了。”
流水哗哗不绝,汩汩冒着泡,林蹊看看姜秉忙碌的双手,随口问道:“你家……离这儿远吗?”
“什么?我家?哦哦哦,我家啊,远。”姜秉继续洗洗刷刷,“不过也没事,远也无所谓,有车嘛,我只要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就行。”
吱呀一声,姜秉把水龙头关上,抱着一叠碗筷扭过身来,“咱就不擦了,晾干好了。”
“随你。”林蹊扭头走向客厅,边走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你要不要……今天晚上……”
林蹊话还没说完,突然叮叮当当一顿乱响从他身后传来,林蹊脊背瞬间僵硬了。
姜秉轻啧一声,把碗筷轻手轻脚放下,嘴里念叨着;“大意了,还以为一直都是静音呢,忘了忘了……真是,年纪大了干什么都力不从心……”
“啪”的一声,姜秉关掉了声音,接通了手机里的电话,没好气的压低了声音一声:“喂?”
对面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喂……喂?是姜秉吗?”
“是啊,你没备注吗?打电话啥事?这儿有事儿呢,你有话快说。”姜秉没好气继续道。
“今晚不是约了我们一起吃饭?你怎么还没来?”
“吃饭?谁约你了?我明明……”
林蹊看着姜秉说着说着声音突然中止在当场,暖黄的灯打在他的脸上,却还显得有些发白。
“你怎么了?”林蹊问道,下意识伸手过去摸到了他的手臂。一瞬之间,铺天盖地的声音汹涌而至。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对,这么久了我哪里记得……”
“没眼色的家伙,白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
林蹊缩回手,一时不解姜秉心里这没眼色的家伙究竟是谁。
总不会……是他自己吧……
“行了,今儿有事,过不去,改天吧。”姜秉看着林蹊放开自己,皱皱眉头,快速结束了通话。
等林蹊再抬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对方的手机举在半空,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该放下来,活像只原主从前舍友最喜欢摆在桌上的招财猫。
林蹊家住3楼,此时楼下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大车车灯轮流从窗边打过,照在地上。
姜秉的眼珠好像在微微颤抖,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迟疑着闭上了,却也可能只是林蹊的错觉。
“那个……”姜秉终于收回手机,啪嗒一声扔进裤袋里,林蹊此时看着他仍旧西装革履的样子,却只觉得有些别扭。
再想想对方一进门连西装都没来的及脱下,便去给自己做饭的样子……
林蹊终于后知后觉方才心里微妙的感受究竟源于何处。
或许换个人来,会觉得姜秉做饭心切,但看着这一板一眼的外衣,林蹊只觉得人在自己家是不会顾及这许多的,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能忍着不舒服,守着规矩的地方,是外人的地方啊……
也罢,既如此,也不勉强人家留宿了。
“你走吧。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林蹊说道,“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吗?和人有约,不可轻易毁弃,我从前,便是这样教你的吗?”
说罢,扭过身去,坐在沙发上,无师自通地拿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你生气了?”姜秉轻轻踱步过来坐在一边,沙发又是吱呀一声,上面的垫子凹陷下去一块,林蹊觉得自己也往下坠了坠。
他嘴角凝出个笑,“不啊,我生什么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嘛,这很正常,你也别太逼自己了,忙你的去吧。”
“逼?”姜秉在一边把这话咀嚼几下,静静坐了一会儿不出声,只是跟着林蹊一起看着不知所云的电视节目,是个古装剧,似乎在讲男主女主的爱恨纠缠,几生几世不得止息。
他开口道:“没有不情愿,我是自愿来这里的,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从前……不会这么不相信我的。”
林蹊有些想笑,从前?那是因为他以为对方不过是自己身边的小书童,总是要和自己待一辈子的,林秉做的任何事自然称不上是被迫,因为林秉没处可去。
但是事实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哪里哪里,堂堂荣亲王府二少爷,哪里轮的到我说相不相信。”林蹊声调冷冷,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你还是在介意这件事吗?还是觉得我这身血脉,脏了你的门楣,辱了你给的姓氏?”姜秉垂着头,轻声问着,半点看不出有生气的模样。
可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林蹊听了个分明,眼前的人心里憋着火气。
奇也怪哉,就算有什么气也不肯直白撒出来,真不知道到最后是委屈了谁的主儿……哪里是他林秉?
林蹊心里更加难受,也觉得这些话说出口去便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但他这人有个毛病,话说一半,实在别扭,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他知道。所以,
认命吧……
“没,怎会轮到我来介意?”林蹊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姜秉却没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笑意。
“你后来,不是能耐得很吗?截科考,上朝堂,认祖归宗,连带着名姓统统都改了个干净。”
“齐云成。”林蹊在口中含了几下这个名字,最后还是脱口而出。
此话一落,姜秉终于变了脸色。
林蹊看着他的面容,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疼痛和快意,互相交杂在一起,催得他止不住嘴。
“好名字,齐云成,真是好名字,君子成人之美,我便也学一会你的名讳,成全了你今日的名姓。只是我很好奇啊,云成……”林蹊亲切地唤着对方的名,像是亲昵的友人,又像亲切的长辈。
姜秉一言不发,只坐着等待闸刀落下的最后一瞬。
那一瞬间终于还是势不可挡地冲向了他。
“既然上辈子都迫不及待地改了名姓,这次有老天做主,姓都不一样了,你还留着这个名做什么?”林蹊笑着问道。
“说完了吗?”姜秉沉默多时,嗓子甚至都有些沙哑。
“嗯,完了。如何?不为我解释解释吗?云……”
姜秉猛地起身,动作快了些,脚趾都撞在了茶几一角上。林蹊看着微微皱起眉心,对方却恍若不察,像是没有痛觉。
“我为什么改了名姓……你不知道吗?”姜秉看向林蹊,似乎想解释些什么,林蹊却率先垂下眼眸,不愿再听。
“林蹊……”姜秉的话到了嘴边却转了弯,长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残忍。”
林蹊静默着,等待着姜秉夺门而出。
毕竟这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的炮仗脾气,受点委屈就嚷嚷着难受,半点不愿忍着。如今就算是彼此都有过往的一段记忆又如何?既然姜秉已经是重活一回了,而他不过是古时候侥幸存活下来的幽灵,那还是莫要有太多牵扯为好。
何况,看姜秉这不肯放松下来,别别扭扭的样子,不如林蹊主动激他,递台阶过去放他自由。
谁知……
“既然你这样残忍,肯定也是要无视路上可能发生的任何风险,执意赶我走的吧。”姜秉话音突然上扬起来。
???
林蹊听了他的语气,有些发愣。
重活一次,转性了?冷嘲热讽几句,还给你说兴奋了?
姜秉咧咧嘴角,在林蹊诡异的目光里笑了起来:“所以,我就更不能遂了你这个封建统治阶级的意!收拾间屋子,我今晚要住这儿!”
林蹊无言看看他,对方猛地一声:“哦!”给林蹊吓了一跳。
“怎么好劳动一个病人呢?”姜秉继续呵呵直乐,转过身去倒退着走,点头哈腰地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被子啥的柜子里都有吧?哦……问你也不知道,我自己找好了。哎这可真是,关键时刻还是得由我出马啊。”
……
林蹊坐在沙发上发呆,看着姜秉笑嘻嘻地走进他早上诈尸回来的那间屋子……旁边的一间,还啪嗒一声轻轻关上了门。
有些不太懂……
林蹊眨巴着眼睛,试图回过神来。
所以……谁是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他姜秉从前的身份才是真正的实至名归好吗?
何况……林蹊随着身体记忆不自觉地翘起二郎腿来,揉揉太阳穴。
难搞……这人怎么这几年不见,换了副脾气性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原主记忆里的抖……M……?
林蹊叹口气,看来白云苍狗,变幻无常的又何止是云,还有……他抬眼看看关上的门……人心的变化,可比天上的流云,变得明显多了。
既然他现在是这样的一个性格,那说不定从前那些林蹊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就更加变得无影无踪了。好像……也不用太过忧心。
林蹊咬咬下嘴唇,有些不知作何表情。
“不许咬嘴。说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姜秉抱着一个枕头走了出来,“这个,我可以用吗?”
林蹊抬起头来,时空斗转,暖黄的光晕终于还是变成了午后的斜阳夕照。
“不要咬嘴啊,少爷,有事儿就说出来,可别在心里憋着,会出问题的。你看看你,又把嘴咬红了,自己不疼吗?”林秉絮絮叨叨地给他斟了盏茶。
“好了,说说,又什么事儿堵心里了?跟我说就是,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林秉笑着咧出一嘴的白牙。
林蹊坐着端起茶盏,静静看他一眼,低下头来小口酌饮着,半晌才道:“你……”
“嗯?我?我什么?”
林蹊又喝了一口,把茶盏放在木桌上,轻轻一声响,犹如落针。
“牙口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别别扭扭,这性格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