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秉听了，定在原地歪歪头想想，似乎在从过往纷繁的记忆里找出林蹊说过这话的证据。
“你说过吗？我不记得。”他抿着嘴挑起单边眉毛，再配上那身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外套，看着既斯文又赖皮。
“我说过，你少装傻。”林蹊不搭理他，起身趿着拖鞋走到厨房，扬声问道：“吃什么？”
“你还是算了，别把厨房炸出个洞来，邻居要投诉的。”姜秉叹着气一脸正经道，跟在林蹊身后快步进了厨房，随手拽过门后的围裙，穿过头去，在腰间打了个结。熟练地把天然气打开，拿出锅就开始预热。
“你好像比我还熟悉我家的布置啊。”林蹊站在一边看着他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轻声问道。
他似乎看到姜秉的脊背滞了一瞬，却瞬息之间便恢复了自然，对方转过身道：“当然了，厨房里的东西，差不多都那个样子。君子远庖厨，你还是出去吧，这种事，本就是我做惯了的。”
林蹊背靠在厨房门上：“不急，正好我跟在一边学学，反正你还有很多话没解释清楚呢。”
“你怎么那么较真，累不累。再说了，我们这么久终于重逢，你没点喜极而泣的表示也就算了，这边还想要对我严刑逼供出什么东西不成？啧啧啧……”
姜秉左右环顾几下，“啊”的一声感叹，林蹊扫眼过去。
“在这儿！你看，鸡蛋。”他弯腰从灶台下面拿出两个鸡蛋，抬头笑得一脸坦然，似乎全无隐瞒，一如往昔。
“嗯，你真厉害，炒吧。”林蹊懒懒点头，双手交叉抱着臂看他快活地左看右看，手上不停备着菜。
林蹊的思绪有些跑开，溜溜达达在时光岁月河流里旋转游荡了几圈，自顾自地跑到了千年岁月风尘之前，他抿抿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从前，似乎从来没看过你做饭。”
“嗯？你看我做饭干什么？那时候在府里我天天跟着你，饭哪里需要我伸手做。后来到了宫里我又是一点一点学起来的，被人看着会紧张的，不如不看。有的吃不就行了？哪顿饿着你了？”
姜秉哼着小曲儿，漫不经心答道，哗啦一声焦响，鸡蛋也被他贴着锅沿倒了下去。林蹊看着那几个鸡蛋在锅里逐渐膨胀绽放起来，像是看见了多年前秋日地上打着旋飞起的叶片，和他们三人一起躺倒在草叶堆里打滚的模样。
那时齐云哉总是和林秉互相看不顺眼，那些日子，是难得的相安无事。
“噗。”林蹊想着想着笑出了声，齐云哉和林秉这两个人，关系水火不容，倒也是一桩趣事。
“你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儿呢？都滋出来了。”姜秉拿铲子给鸡蛋翻着面，拿过罐子用小勺往里撒着盐。
“没什么，有的时候想想还是挺有趣的，从前我就总是在想，你若是换一个名姓，会是什么样子。”林蹊看着他的背影，把心里涌起的种种思绪压了下来，面上平淡地说道。
“我换个名姓？你咋不干脆让我换张脸呢？”姜秉看他一眼，走到门对面的柜子里拿出个印着几株竹子的白瓷盘，看着盘子笑了一声，对林蹊指指道：“你看，不管是什么时候，竹子都是很配你们林蹊的。”
“哦？还好吧，盘子上还能又有什么装饰呢？花鸟虫鱼，飞禽走兽？还是草木之类的比较符合原主的性格吧，不过凑巧。”
林蹊无所谓地回应着，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换了张脸。不比你，还是从前那副样子，倒让人很难忘记你的各种丰功伟绩呢。”
“这话说得，冷飕飕的，谁招你了……再说，我哪里一样了，脸都不像。”姜秉笑笑，拿铲子把鸡蛋盛在盘里，接着洗锅去了，准备炒下一个菜。
“没，有感而发。”林蹊跟着他的方向转了半边身，继续看着姜秉道：“不过你这也是挺巧的，重活一世，居然还用的是这个名。”
“人都是按照命定的轨迹去走的，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前世注定。”姜秉勾勾嘴角，似乎想挤出个微笑，却很快又耷拉了下去，没点精神。
林蹊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脸苦相，拍拍他的肩膀，“想开点，就算不喜欢我给你的名字，也可以换掉的，现在这个时代，好像改名字也不算太难。”
“谁说我不喜欢？我喜欢。”姜秉用沾满泡沫的手推推林蹊的手，沾他一手的白。
“啧，一言不合就上手，谁惯出来的坏毛病。”林蹊甩甩手上的沫，挤到他身前用流水冲着手。
“你啊。”
姜秉闷闷的声音在热油锅滋啦滋啦的声音中依然清晰地传了过来，林蹊却假做没听见。
甩干了手，林蹊从姜秉身后一错而过，继续靠回了门上看着他挥舞炒菜的铲子，隐约像是看到了那个身量更为纤细的少年，一个人在小院的膳房里忙活的样子。
只是如今沧海桑田之后，终于还是沧桑了彼此。
他目光柔了下来，身子放松地待着，半晌才接着方才说的话继续道：“我从前不知道的时候，总觉得你和齐云哉是天生的冤家，但后来才知道，你们竟还有这一段关系在。”
“哎你可不要乱说啊，我跟他有个毛线关系。陌生人陌生人，别来沾边。”姜秉嫌弃地回怼，似乎完全不想听见这个名字。
“好好好，陌生人。不提也罢。”林蹊顺着他的毛呼噜着。
“我发现你不太对劲啊，怎么一回来就齐云哉齐云哉的？”姜秉端着两盘菜从林蹊身前走过，看他一眼又念念叨叨，“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们情深似海？”林蹊跟着走出了厨房，拉出凳子坐在餐桌前，从桌上的筷笼里拿出两双筷子摆好，抬眼看着姜秉。
“你又胡说。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姜秉坐了下来，瞅瞅这两盘菜，轻叹口气：“你现在……口味应该还没变吧。”
“辣吗？我看到你放了，第二个土豆炒的，恨不得辣椒炒辣椒。”林蹊见状，心道这事儿分明就是你自己提起来的，却也不拆他的台，只是戳戳筷子头对齐，夹起一筷子就往嘴里放。
大口嚼了嚼，随即点点头，但直到咽下去才说道：“可以，是那个味儿，也真是难为你，过了大几千年，记得还这么清。”
“熟能生巧，哪里是记性的事儿。”姜秉跟着吃了一口，“今天有些晚了，就没给你做主食，明天我还是亲手做馒头给你吃，好吗？”
林蹊点点头，也不说话。
“对了，你今天也看过历史书了吧，早上还和我生疏，现在可不用顾忌着真话了。你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吗？”姜秉边嚼边问道。
林蹊摇头，咽下一口才道：“没有，我觉得现在的历史书讲解的很好，该细致的地方细致，不该说的，也都没说。非常适合学生学习。”
“不该说的？”姜秉轻声笑道，“什么是小林老师认为的，不该说的啊？”
林蹊还没回答，姜秉又继续道：“是不是齐云哉那个脑仁有坑，心里有鬼的断袖做出来的种种不要脸的行为啊？”
林蹊皱眉，眯着眼道：“你又来了，这事儿在你这儿过不去了吗？还是说……”他向椅背上靠去，双臂又抱了起来，“你对断袖……”
姜秉喉头梗了一下，只听对方冷冷淡淡继续说道，“有什么极为深重的怨气吗？”
姜秉松口气，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恋爱自由，人人平等，我有哪里有什么意见。只不过……”
林蹊抬起眼皮，见姜秉面色仍似有不快，不由得侧过头问着：“什么？”他的手指在桌下轻轻蜷起，隐约觉得皮肤都有些发皱，却还是没松开。
“不过是齐云哉太过分了，他一面说着对你情深不移的鬼话哄骗着你，对外人做出一副非你不可只对你一人好的假模假样，实则背地里纳了那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堪称荤素不忌，后来，更是凭他一己之力，把你……”
“好了。”林蹊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他，“不就是把我扔进牢里了吗？他的一贯作风，这你还不明白吗？”他的手指舒展开来，却还是继续坐在原地不动，只瞧着姜秉。
“明白归明白，但我还是不能忍受他这种前后不一，狼心狗肺之徒。”姜秉咔哧咔哧把那几根土豆丝混着鸡蛋嚼得狠绝。
“更何况，这种时候，想到我和他……咦惹，浑身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姜秉抱住自己的双臂，来回搓着，“幸好啊，幸好，重活一世，改头换面，可算是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林蹊瞅瞅他那张脸，锐利端正，丝毫不敛锋芒，不禁有些想笑，哪里就改头换面了，在他看来，分明和从前一样，不论是直观感受还是整体气质，除了面容有些变化，脸上的酒窝没了，鼻梁更为高挺，眼角更为锐利……之外，分明于他而言，这还是同一个人。
“嘶……虽然我变了，但我看你倒没什么区别嘛……”姜秉瞅瞅林蹊的眉梢眼角，视线不知不觉又落到他微微泛着红的双唇上。
……
没区别？看起来重活一世，你眼神也不太好了。林蹊看看姜秉这眼神落在了哪里，还是不自觉问道：“早上就想问了，你有事没事的，一直盯着我的嘴干什么？”
“啊？”姜秉被当场抓包，咬咬双颊内侧的软肉，罢了嘟嘟嘴嘿嘿直笑：“哪有哪有？”
“嗯？”
“有，有……那个啥，要不要给你买点补气血的东西啊，你看你的嘴，发白，就一点点红色，这说明你这气血肯定跟不上，都供不到嘴上，脸也是，苍白的很。”姜秉皱眉担忧着说道。
……
我有理由怀疑你这理由是现想的……
林蹊叹口气，“行了，我来洗碗。你歇着吧。”
“别，放着放着，你洗什么碗？我的活儿，不许你抢！”
姜秉腾地站起身来，端着两个瓷盘子连带俩碗，边走边回头，“筷子也不许你动啊，那不是你该做的，少折腾，多休息。自己才从医院病床上爬起来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