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神仙,救人当然义不容辞。
燕小鳐一个鲤鱼打挺,将落水的人顶出水面,是个年轻的姑娘。
祁御和百里婴就在岸边束手看着,那年轻姑娘约莫二十出头,泡了水的脸面色惨白,她紧紧闭着双眼,眉目间令人熟悉,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四十年前的李香。
李香并不算是大美人的长相,年轻时也只能算是容颜清丽,可那股淡然的气质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到了年老的时候,更加沉着成熟,如同陈年回甘的酒,话语间令人感到亲和温暖。
只见燕小鳐将人推上岸,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嘴里咂摸了一句:“啧,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轻生了啊。”他尾鳍一摆,算到她阳寿未尽,自言自语道:“还有四十年呢,且等等吧。”
祁御无语,方才他明明看着李香是失足掉进河里的,哪里是轻生。
百里婴笑道:“燕小鳐这小子生来就是神兽,落在这里当了个山水神仙,却糊涂的很,不是什么正经神仙,你就当看乐子吧。”
祁御心道:
【说的好像你有多正经一样……】
百里婴听到他的心声大呼冤枉,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小朋友,你想让我怎么正经?我正经给你看。”
祁御挣了挣没挣开,深深吸了口气,就此作罢。
另一边,李香咳了几口水出来,悠悠醒转。她落水的时间不长,因为太过害怕,呛了几口水,短暂的晕了过去,很快便被燕小鳐救上岸,溺水的情况并不严重。
她坐起身,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四下环顾,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自己,陷入疑惑。
岸边,燕小鳐将自己缩小成正常大小的鱼掩藏在水草里。
然而他红艳艳的鳞片太过耀眼夺目,李香发现了他。
一人一鱼,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中,四目对望。
年轻的姑娘正是想象力丰富而又浪漫的年纪,俯身在岸边看着水草中那条异常漂亮的小鱼,问道:“小家伙,是你救了我么?”
说罢,自己又咯咯笑起来,“看我,怎么和一条小鱼说起话来了。”
被叫做小家伙的燕小鳐有些羞恼,他缩小身子还不是怕吓到她么。
恶趣味上头,他决定吓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女子,于是便摆了摆尾巴,道:“是我救了你。”
李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再次疑惑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人,又看向河水中那条小鱼,小鱼一点也不怕人,从水草中游了出来,两个鼓泡的鱼眼睛正看着她,嘴巴一开一合。
“怎么样,害怕的说不出话来了吧!”
燕小鳐有些得意,偶尔吓吓人类是他的小乐趣。
“啊!”李香果然吓得惨叫一声——在燕小鳐的视角里是的。
但祁御和百里婴看来,李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兴奋。
她伸出一根手指没入水中,轻轻碰了碰燕小鳐的头,眼睛里含着笑意,“谢谢你啊,小鱼。”
燕小鳐整条鱼呆住,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见到鱼说话而不害怕的人类。
他好奇地问道:“你不害怕我么?”
李香笑道:“不怕,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怕你。”
燕小鳐说:“如果我是妖怪呢?”他甚至做了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动作,只不过一条鱼做出来实在看不出什么分别。
李香笃定地说,“你不是的。”
天快要黑了,她看了看日头,将方才掉落的竹筐挎上,道:“小鱼,我得回家了。明天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么?,明天,我会再来看你。”
“不用了。”燕小鳐并不屑于和人类成为朋友,也从来没有人类的朋友,他高傲地抬了抬头,尾巴一甩,朝河水中央方向游去。
李香看着他拒绝之后游走,也不气馁,看着他的身影喊道:“那也没关系,你救了我,我明天带吃的给你,也算是报答你。”
吃的?
燕小鳐嗤笑一声,高昂这头,他一个辟谷修行的神仙,怎么可能贪恋人类的食物呢。
绝对灵场里没有线性的时间存在,所有的事发生犹如精简过的电影剧情,不需要等待时间流动。
祁御在这种环境下有熟悉的感觉,因为在他的梦中常常都是如此。
“百里婴,绝对灵场和梦境是不是有某种关联?”
“哦,小朋友真是聪明啊!”百里婴惊叹一声,一手举在耳后朝他凑过去,“想知道的话,叫一声百里哥哥来听听?”
祁御闭紧了嘴巴静静看着他耍宝,心中一片淡然,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会吝啬这些非人类世界的规则,只要他问,大部分时候都会为他解答。
不知不觉之间,他似乎已经很了解百里婴,但却又总是觉得无法看进百里婴的内心。
只因为他的身份至今都十分神秘,他甚至也从来没有严肃地认真地提起过他的过往,他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为什么执着在人类的世界游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掌管因果线一事的……
百里婴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那声百里哥哥,撅了撅嘴巴,最终还是在祁御坦然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他忍不住捏了捏祁御的脸颊,咬牙道:“嘴硬的小朋友,总有一天让你求饶。”
祁御蹙眉拍开他的手,“好好好,我等着。快回答问题。”
百里婴本就拿祁御没什么办法,不过是嘴上过过瘾罢了,此刻看他脸颊上被自己捏出淡淡的红印,像是被打上了某种特定的标记,忍住心头阵阵发麻,嘴角上扬,慢慢同他解释起来。
“绝对灵场可以认为是灵魂所在的一个特殊场域,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意识会有所保留,存在于灵魂中,只要希望回忆起便能够回忆起。梦境是一个简单的灵魂场域,意识是不清晰的,所以醒来之后通常会忘记,并且即便想回忆起来也可能无法记起。”
百里婴捡起一根树枝递到祁御手中,握着他的手指感受树枝上粗粝的触感。
他站在他身后侧的位置,握着他的手时像是将整个人都环在了身前,他的下巴几乎搁在他的肩膀上,说话时,气息微微擦着他的耳垂。
祁御的耳垂又觉得有些热了。
身后的人似乎无知无觉,仍然解说着:“就像这根树枝,你感受到了么?等我们从绝对灵场里出去,当你回忆起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清晰的,你甚至可以回忆起这根树枝带给你的触感。”
“但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境,当你梦醒,想要回忆起这里发生的事,亦或者是这根树枝带来的触感,有极大的可能是无法回忆重现的,即便能,也不会那么清晰。”
祁御握着树枝的手指紧了紧,往旁边站了一步,微微垂眸,“嗯,明白了,离我远一点,谢谢。”
他并不是个总是习惯肢体接触的人,自幼能够看到非人类的事,让他不管是对人类还是非人类,都自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百里婴不依不饶,故意按住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小朋友,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害羞?
祁御从小没感受过这种感觉,闻言果断否认:“不是。你想多了。”
百里婴道:“啊,不是害羞呀,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祁御反应过来他又在调戏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无聊。”
“怎么能是无聊呢?”百里婴手劲儿大的可怕,攥着他的手不放,“咱们两个大男人,亲一下又怎么了?不然,你让我亲一下也行,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害羞。”
祁御手里还拿着那根树枝,百里婴的手紧紧按在他的手上,一如往常般冰冷,他抿唇不语,只是看着百里婴,并不回应他的荒唐话。
最终,还是百里婴举了白旗,松开了手。
“小朋友,你生气了?”被祁御长时间静默地盯着,百里婴有些不安。
“没有。”
祁御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走神,总觉得方才百里婴那些不正经的话在哪里听过,而他惊讶的是,他竟然对百里婴的话并不觉得反感。
要知道,上一次高博宇太过激动要来亲他的时候,他直接将高博宇的脑袋拍在了桌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明明应该远离百里婴,却不知不觉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习惯了他各种不正经的话。
百里婴又要说什么,画面一转,李香又来到了银水河畔,祁御伸手挡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此时已是第二天,李香如约而至,她换了一身衣服,想是昨天那身衣服湿了水便洗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衬衫,看起来想是件新的,衣服上笔直的折痕都还在。
她的臂间还是挎着昨天的竹筐,只不过今天竹筐里不是果子,而是盖着一块红布,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小鱼,你在么?”她看了眼四周,见没有别人,声音便稍微大了一些:“我今天给你带了新蒸的发糕,你想不想尝尝?”
河水平静,连个涟漪也没有。
她自顾自地将红布打开,露出里面白白胖胖暄软的发糕。
大米发糕散发着米香,顶上撒了一些糖桂花,甜甜腻腻的味道被风那么一吹,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