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鳐许是在河里泡了一会儿才上岸，身上还在滴着水，他硕大的鱼脑袋从后面看，连着背鳍，红色的鳞片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祁御想到之前钓鱼时遇到水中异物游动的动静，又想起之前公交司机老赵说到的红衣厉鬼……

八成就是燕小鳐。

明明是一个神仙，幻化人形的能力却还没有高等妖怪强，这说出去谁能相信。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祁御看了看西山落下的太阳，又看了眼手机，这才不紧不慢地问燕小鳐：“什么来不及了？”

一个表白都能耽误四十年的人说来不及，实在很难让人产生紧张感。

燕小鳐两眼含泪，“她突发疾病入院抢救，表白怕是来不及了。”

他的两只鱼眼本就圆溜溜十分凸显，此时眼泪滚滚看着可笑又可怜。

祁御已经知道花店那位老奶奶即将离世的事，听到燕小鳐的话也不觉得意外，点头道：“我们直接去医院。”

刚抬脚，他转头问燕小鳐：“你就这个样子去？”

他顶着这么一个鱼身，怕是要吓死几个人的。

燕小鳐也是急得忘了这事，立刻道：“我缩小身形，你们将我带上就好。”

说罢，他将身子缩小成挂件般大小的模样爬上祁御的肩头，催着他快走。

镇上没有医院，花店老奶奶所在的医院在城区，最快的方式便是打车前往，祁御没有急着走，翻出手机里的打车软件，冷静地对燕小鳐道，“打车的钱你付。”

燕小鳐急得跳脚，“我没钱！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神仙，怎么可能有你们人类的阿堵物！”

“哦，那还是公交吧。”祁御两手一摊，他只是答应了燕小鳐的委托，并不代表要帮出所有的费用，更何况，他现在很穷，当然是考虑性价比更高的方案。

“那怎么行？”燕小鳐哇哇大叫不能接受。

百里婴看不过去燕小鳐这副模样，嗤笑一声道：“瞧瞧你这出息，好歹一个神仙，连缩地成寸的能力都没有了么？”

燕小鳐鱼脸一红，羞愧难当，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些年修行上确实没有怎么努力……”

祁御听了也忍不住摇头，“神仙听起来是高人一等的存在，没想到也和人类一样有怠惰之心。”

缩小版的燕小鳐大哭起来，豆子大的眼泪从溜圆的鱼眼里不断滚落。

祁御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打车预估的费用，心想：

【既然接受了委托，现实又是紧急的情况，打车就打车吧。】

燕小鳐和百里婴同时听到了他的心声。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燕小鳐抱住祁御的脖子来回蹭着，被百里婴强行扯开，嗷嗷大叫。

百里婴拎着燕小鳐的鱼尾巴将他倒吊起来，冷笑地说：“这一单算是公司的第一单，小朋友这个老板心善，我这个伙计可不心善。这是另外的价钱，事后咱们再算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存了不少好东西。”

“啊啊啊，百里婴你个混……”燕小鳐还没说完，尾巴就又着了火，他如今变小了，更容易被烤熟了，当即吓得求饶：“爸爸爸爸，你是我爸爸还不行么！事后再算就事后再算！”

祁御听到百里婴又提公司的时候本想再次回绝他的，可听到他与燕小鳐说的话，为了买卖不亏，干脆又闭了嘴。

最终，他们还是打到了车，坐在车上的一瞬间，祁御有些想不通，他们三个人里，除了他自己，一个是能够控制时间空间的非人类，一个是不知活了多久的活神仙，竟然需要用打车这么接地气的方式去另一个地方。

祁御一行人来到医院的时候，花店老奶奶正静静地躺着ICU病房里。

从百里婴那里，祁御得知花店老奶奶这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儿女，是她的侄女一直在照顾她。

他看了眼病床旁的名牌，李香，于是便俯身轻轻唤了一声：“李奶奶，我们来看你了。”

李香病重，意识混沌，并未听到有人唤自己，可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一束光，将她的意识照的清明起来，她疲惫地微微睁开双眼。

“怎么是你们啊？”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只是气音，却也足够让人听清楚，她努力地牵动唇角笑了笑，是一贯温柔的神情。

她认出了眼前两个孩子前两天里去过店里，她还送了他们一些品相不好的花，并非是她记忆力好，而是这两个孩子的外表实在太过令人惊艳，印象深刻。

可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祁御并无赘言，直接说到：“李奶奶，我是受人之托前来和您说几句话的。”

原本他也搜寻了一些告白的方法，但没想到再遇见时会是在病床前，那些方法暂时用不上了，倒不如直截了当些。

李香没有力气说话，动了动手指，示意他继续说。

祁御看了一眼将自己的头蒙在床单下的燕小鳐，道：“有人曾在四十年前对您一见钟情，只可惜他外表丑陋，非常自卑而又纯情，犹豫了四十年也没能将这样的心意告诉您，我来替他将他的心意传达。”

“啊，是这样啊……”李香的声音已经快要听不见，她的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好孩子，谢谢你……”

嘀——

监控生命体征数据异常，仪器开始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好了，正事开场。”百里婴打了个响指，懒洋洋嘀说到。

随着他的那一声响指，白色的病房空间开始消失，逐渐被白色的虚无空间取代。

“阿香！”燕小鳐痛呼一声，身体再度变回了正常大小。

空间里，李香从小到大的画面陆续显现。

那是她一生的跑马灯。

祁御看向百里婴，问道：“你要斩因果线？”

百里婴点头：“没错。”

他一只手按在燕小鳐的鱼脑袋上，登时无数条线显现出来，他几乎不怎么费力便找到了那条与众不同的黑线。

许是燕小鳐是神仙的关系，他的意识还在，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条黑线直掉眼泪，伸手抓了抓却无可奈何，可以看到却无法碰触。

所以，也无法阻止百里婴将那条黑线斩断。

“别，我不想斩断，留下来，让我找到她的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不会再犹豫那么久。”

燕小鳐祈求百里婴让他不要斩断和李香之间的因果线。

百里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顾燕小鳐的祈求，果断地将黑线断成两截。

本不该存在的因果线，每一条都需要在命定的时间被斩断，而百里婴便是执行这命定之事的人，这也是他的宿命。

那黑线像是被祁御所吸引，刚被斩断便朝着祁御飞去，百里婴迅速去握祁御的手，却被他拦下。

祁御抬手接住那断了的一截黑线，不疾不徐地对百里婴道：“别急，不如去绝对灵场看看。”

百里婴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小朋友，你还真当绝对灵场是电影院啊？说去就去。”

好吧，也就是他家小朋友这么大胆，也不怕在绝对灵场里再也出不去。

“你可真是……”他轻柔地握住祁御的手，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宠溺：“你想去，我陪你。”

熟悉的坠落感再一次来临，这一次祁御下意识地反握住百里婴的手，他知道，他们即将以意识的形态降落。

这一次他们没有附在任何人的身上，而是保留了原有的模样存在，只是，对绝对灵场里的人来说他们是隐身的，不可见的。

祁御疑心道：“为什么之前在绝对灵场里我们会附在沐凡或米诺的身上？”

“啊，那个呀，绝对灵场中对能量是有感知的，你第一次掉入其中的时候被认为是普通的人类意识，但现在你变强了，简单的说就是你现在的能量被认为是更为强大的存在，所以可以不用附在角色的身上。”

百里婴解释的有些敷衍，并没有说清楚祁御的能量强弱的问题，然而祁御的注意力没在这件事上，只是又问他：“那上一次你应该不需要附身的，为什么也附身了？”

“当然是好玩啊！”百里婴眨眨眼睛，“我家小朋友穿公主裙的样子太可爱了，我想一起玩角色扮演。”

祁御无语地看他一眼，那句我家小朋友的说法让他有些莫名耳热，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耳垂，道：“走吧，去看看燕小鳐和李香的故事。”

绝对灵场里的时间线是四十年前。

那时的燕小鳐还完全是鱼的模样，完整的鱼，没有突兀的人类手臂和双腿，看起来还不像个异种。他有着极美的鱼身，红艳艳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犹如一片片精美的琉璃。

他在银水中游动穿行，十分惬意，优哉游哉的做着神仙，镇守此间山水，对设下迷阵救人出山的小游戏乐此不疲，一边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一边做着神仙的修行。

每次出现，他都只现出声音，没有人见过他的真身。

直到有一天黄昏后，静籁无声，银水中突然扑通一声，惊起了河底修行的燕小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