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院
今日出去玩了一日,走了许多山路,身上难免不洁。
采星回到院中就吩咐下去,烧了几大锅开水。
韩昭在大浴房洗了个痛快澡,神清气爽。
出门时碰到晏长华在门外。
“秋夜风凉,现下屋里的热气还没散,趁暖和,快去洗吧。”韩昭捋着擦得半干的长发,神色轻松慵懒,一汪清泓氤氲着朦胧的雾气。
晏长华还是第一次见到韩昭这般模样。
湿润的三千发丝散落在肩头,一改平日儒雅清正的模样。衣衫松松散散,腰间的带子也没有系紧,衣领处松垮得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和锁骨,外面只披着一件柔软的绛色外衫,
晏长华不动声色地瞄了两眼,梗着脖子,胡乱答应了一句就快步进了浴房。
他扣上门扉,反身倚在门上片刻,吞咽了蓄在喉间的津液,不知怎的脸颊滚烫,怕是被这缭缭水汽熏红了。
晏长华在浴房放空了片刻,脑中全是那一片白皙的肌肤和慵懒勾人的眼神。
晚风渐凉,他胡乱抹了个澡,便回了房,许是白天山路走得多了,眨眼的功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晏长华做了一个绮丽的梦。
这种梦他以前也做过,但都很模糊、混乱,这一次却有一个清晰的对象。
韩昭。
在梦里,韩昭穿着雪白的绢衣,大敞前襟,露着大片大片的肌肤。
红鸾床帐,层层叠叠,帐里光线昏暗,除了那雪白的肌肤,什么都看不清晰。
韩昭从背后环住他,两人的腿像春日的蛇一般交缠。
韩昭挑着一双凤目,露出了今日出浴后的神态。
慢慢地,他和韩昭的嘴唇越靠越近......
第二日晏长华醒来,回想起昨晚那个旖旎真实的梦。
心脏咚咚咚地直跳,口干舌燥。
他动了动喉咙,没有忍住,又倒头用被子蒙住脑袋,细细回味了一番。
这几日,整个晏家忙得前仰后合,都在为了老爷和韩郎君去云州打点行装。
云州偏僻,物产不丰,日常嚼用的,打点送礼的,只能备多,不能备少。
白敏不知送了多少次自己夫君出门,准备行囊很有一套,三五日就准备齐全了。
这日清晨,晏海和韩昭便要出门了。
他们要先走水路到博州,再转陆路到云州。
“这韩郎君第一次出远门,你别像原来那般急,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白敏一边给晏海理衣,一边细细叮咛道,“路上记得三餐都要吃,现在又入了秋,虽说南边热些,也别贪凉。”
晏海拍了拍老妻的手,示意她自己都晓得。
晏海又与晏长庆和晏长华说了一会儿话,叮嘱他们好好照看家中妇幼和生意。
晏长华也不是第一次送父亲出门,但这次的心情有些微妙。
想到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韩昭,心中总是酸酸涩涩的。
韩昭见晏家一家人在一一惜别,他向来重视礼数,他也一一道别。
“紫英,我走啦,等我回来给你带云州特产。”韩昭笑得轻松。
晏长华红着眼圈答应,一鼓作气说了许多话,从衣食住行到保重身体。
晏海在旁边纳闷,自家二郎原来送自己出门也不曾说这么多话呀。
采星采月和春杏都来送韩昭,都让他路上注意身体,别生病了。
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这几个孩子果然没白疼!
望着越走越小的车队,晏家众人回了宅中。
晏长华望着消失在秋日晨雾中的身影,心中便生出了一株名为思念的芽。
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1)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2)
晏长华坐在窗前吟着子健诗,脚边暖炉里的银炭被烧得酥软通红,不用人拨弄,自己便掉在炉中,熔成了齑粉,
现下已是十月二十,再过两日便是他十七岁的生辰。
望着窗外早已光秃的梨树,在莹莹月华下,徒留枝干挂着月霜。
云州的树是什么样的呢?
他听父亲讲过,云州四季如春,便是寒冬,那树上都会有茂密葱绿的树叶。
韩昭是否会惊奇云州的树冬日不掉叶子呢?
云州的饭他吃得惯吗?
自己的信他收到了吗?
......
采星采月两个坐在旁边的小榻做针线,看着少爷这般痴样,见怪不怪。
反正自从韩郎君去了云州,少爷便恹恹的,时常看会儿书就神飞天外。
“阿姐,你说少爷这模样是不是像原来荀夫子教的那句诗。”
“哪句啊?”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采月得意道,这是她为数不多记得的诗句。
采星听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她别再说了,“别的倒是不会,就会这一句,拽文倒罢了,还用错了地方,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显摆,免得丢了荀夫子的脸。”
这句明明是男子思念采蒿的姑娘,她这妹妹果然是不通诗书。
采月闻言很不服气,但也不敢跟长姐犟嘴,只敢在心里嘀咕。
这少爷不正是在思念韩郎君嘛,哪里她就用错了地方。
现在刚过了秋天收账的忙月,又还没到年关,白敏难得清闲两日,用过饭便来找儿子闲话几句解个闷儿。
她刚进门,采星采月两个便起身,一个去准备茶水,一个恭敬地站在一旁伺候。
晏长华本来趴在窗栏,神飞云州,听到母亲唤他,思绪才回了安合。
白敏呡了一口清茶,又瞥了一眼采星,见她如今出落地越发清秀了,心中满意。
淡淡道:“你们先到别处玩会儿,我与少爷说会儿话。”
采星采月连忙捡了针线,去了别处。
白敏见人走了,才道:“我的儿,再过两日你便满十七了,娘想着也该往你房里添几个人了。”
“母亲做主便是,倒是给采星说一声,也好给分配活计。”
白敏见他是个呆的,无可奈尔地摇了摇头。
自从采星告诉她晏长华泄了精,她便觉着该给自家儿子添几个知冷热的贴心人,放在房里,让他通晓人事。
白敏见他手中拿着书卷,嘴角上挑,敲了他脑门一下,笑道:“你怕是读书读傻了,娘说的是给你找几个通房丫头,放在房里先伺候着,等以后再抬成姨娘。”
“这怎么能行,哪有小姐养通房的?”晏长华大惊失色,觉得荒唐,“母亲你不怕被人发现了我男子的身份?”
白敏撇撇嘴,道:“怕什么,左不过说是给韩郎君纳的,到时候韩郎君回来若也想要,娘再去给他找不就是了?”
晏长华眸色暗沉,冷声道:“那娘怎么不许爹纳妾,连原来的通房都拉出去配了人家。”
“你这孩子,娘是心疼你,你倒数落起娘来了?”白敏被说得面皮一红。
她确实善妒,容不得晏海身边花红柳绿的不干净,只是当家主母善妒不是个贤良的名声,这下被儿子当面说出来,有些难堪。
白敏赶紧岔开话题,“大人的事你少管,现在说你的事。你也不必臊,娘知道你长成了大人,该通晓人事了,年轻气盛的没个夜里伺候的难熬。”
晏长华闻言,惊得摔了书,从椅上猛地站起,一张如玉小脸跟暖炉里烧红的银炭一般,又红又烫。
白敏见他知羞,笑得哼气,道:“你现在知道羞了,娘也不笑你了,说些正经的,你看采星如何?长得清秀,身段也好,又知根知底,对你又忠心,我觉得她合适得紧。”
“娘在说哪门子胡话。”
采星与他一同长大,说是丫鬟,其实跟亲妹妹差不多,若细论起来,他与采星相处的时间比长荣都多。
白敏见他恼了,以为他不喜欢采星,便道:“你嫌采星不好,那娘就在外面慢慢寻,总能挑到你满意的。”
她估摸着自家这个挑嘴鬼定是嫌采星不够貌美,不够有才情。毕竟他随自己生得好,又读了许多书,那相貌一般的寻常脂粉也确实配不上,不怪他家二郎眼光高。
白敏便盘算着去江南买几个才貌俱佳的女子来。
晏长华见他娘盯着他一阵打量,若有所思,便知道他娘又在盘算些什么。他娘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脑筋转得快,点子多。
被她盯得毛了,便说要去出恭,走前还不忘提醒他娘断了给他找通房的念头,更不许给韩昭找通房。
十月二十二,天朗气清,宜宴饮。
白敏倒是想给晏长华的生辰宴大操大办,只是又不逢五逢十,小孩儿家操办过了,也容易折寿数。
白敏只叫了二房一家来家中做客,请了一台歌舞,又给家中的服役发了赏银和寿饼,添了三餐菜色,粗粗一算也花了不少钱。
此时午宴刚过,晏家众人便在院中看歌舞。
除了主家,晏家不当值的仆役都在一旁凑趣,好不容易蹭了自家小姐生辰的光,能看到美妙佳人轻歌曼舞,得瞪大眼睛刻在脑子里,逢年过节也好在亲朋面前吹牛摆阔,寻常人可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晏长华吃着醇厚香甜的琥珀核桃,看着曼妙的舞姬,也觉得没什么滋味。
旁边的晏长宁见二哥哥心不在焉,便问他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只是今年过生辰爹爹不在家,在想他会带什么礼物回来。”晏长华随口答道。
晏长宁闻言,嘴角噙笑,他这二哥哥果真是个不知愁的。
他抱着八角铜丝手炉,闻着没了香气,从荷包内取了两个香饼儿,掀开炉盖焚上盖好。
晏长宁吸着幽幽梅香,悠然道:“云州温暖,想来大伯回来,会带各色鲜果作寿礼。”
两人无心歌舞,便一人一言谈天说地起来。
说到韩昭,晏长华眼睫颤了颤。
晏长宁听到韩昭明年会去仙鹿书院求学,不禁扣紧了手炉,苍白修长的手指都充了血。
晏长华叹道:“虽说仙鹿书院好,但......”
但他就不能日日见到韩昭了。
晏长宁抬头看着秋日的朗天,没有云,偶有几只孤雁飞过。
“他真是好造化啊......”
仙鹿书院,他曾经也是妄想过的。
晏长华见晏长宁远望,也学着极目远眺,发出祈愿:“若是我也能去仙鹿书院上学便好了。”
晏长宁侧目,看着晏长宁充满渴求的一双美目。
沉吟良久,幽幽道:
“那二哥哥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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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该句引用韦应物《送杨氏女》。
注2:该句引用曹植《箜篌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