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晏长华今日的装束与平日素净雅致的打扮截然不同。
头上戴五凤挂珠钗,耳边悬珍珠绕青碧石坠子,脖上缠一条月白绸巾,颈处挂一条珍珠璎珞项链,腰间勒镶宝碧玉带,裙边系白银条纱挑香袋,一袭碧蓝广袖裙,华贵如明珠在胎,光华如皎月升岫。
这也太美了!
韩昭看了晏长华今日的装扮,心中暗暗赞叹。
晏长华见韩昭来了,便让他在旁边喝茶,他还要帮采星、采月打扮,需要些时间。
“怎么是你帮她们两个打扮,不该是她们帮你打扮吗?”韩昭见晏长华在帮采星梳头,不解问道。
采月在旁边打下手,快人快语:“郎君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家夫人曾找过教引嬷嬷来指导我们少爷,那嬷嬷是在宫里伺候过贵人的,衣食住行,言行举止都仔细教了的。若我们少爷是女儿身,便是嫁给亲王郡王,这些高门显贵玩的玩意儿也是挑不出错的。况且那嬷嬷说我们家少爷,品性超群,不同流俗,什么梳发髻,选衣裳,插花烧香的品味比许多世家小姐都强。”
韩昭咂舌,心道这晏长华既有才华也有才情,再加上这副品貌,若是恢复男儿身份,怕是要重现掷果盈车的画面。又思及这晏家夫人心思缜密,双管齐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怕是颇费了些心血。
等女孩子打扮,一定要有耐心,韩昭深知这条道理,便在旁边的小榻上一边剥干果,一边看三人梳妆。采月活泼的娇笑声回荡在院落里,夹杂着晏长华问采星要哪支发钗的轻柔声,以及干果破壳的微弱响声,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和谐。
待三人梳妆齐整,也快申时三刻了,再过半把个时辰,灯会便要开始了。
“韩郎君就穿这身出门啊?”采月今日穿了一件软黄色衫裙,上面还穿了一件银白团花褂子,很是娇俏,她瞧韩昭穿得着实素净了些。
韩昭今日就穿了一身天青色丝绵长衫,并无其他装饰。
“我觉得这身挺好的,出去玩穿得轻便些好走路。”韩昭笑着答道。
“哎呀,夫人给郎君做了那么多衣衫,此时不穿更待何时!”
采月是个爽利人,拉着韩昭就要去玉华楼,给他换衣裳打扮。
韩昭无措地回头看晏长华,晏长华和采星两人只是笑着,随采月去了。
片刻功夫,韩昭便被秋月捯饬好了。
韩昭换了一身银红软罗长衫,头上戴了金丝绉纱冠,左佩宝石绦环,右挂双花云锦茄袋,手拿一柄红骨细洒金扇,华贵非常。
晏长华初次见韩昭这般打扮。
那红衫衬得他面若白玉,他本就生得好,穿着这一身,更显清贵俊美,不像个寒门书生,倒像个世家公子。
果然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艳丽的颜色倒是越发衬他。
晏长华想着以后要多给韩昭做些鲜艳的衣衫。
采星看了也是啧啧称赞,采月更是骄傲得尾巴要翘上天去了,毕竟这是她的杰作,这么多年跟着少爷不是吃白饭的。
四人准备齐全,时间正好,准备出府。
韩昭将晏长华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微微一笑,看着身旁的人,道:“出了门,我们便要装作真夫妻一般,娘子可明白。”
“夫君,我明白的。”晏长华似被这一声娘子烫了一般,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赶紧垂下头,不敢再看韩昭眼睛。
韩昭见他反应极快,心里安稳了些,将晏长华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毕竟两人在外面表现得越是如寻常新婚燕尔一般,晏长华的身份越是不易被人发觉。
随后,韩昭四人一起出了门,浩浩荡荡前往东街看灯。
现下天色已暗,那街上早已架起了数十座灯架,上面挂着花样繁多的灯笼,四下围列诸多买卖,人烟凑集,花红柳绿,车马轰雷,热闹非常。
韩昭被晏长华攀着,不像平日大步流星,只小步前进。
他略微侧头,只见晏长华神色端庄如常,俨然一副冰清美人,大家闺秀的模样,但那如桃花瓣一般的美目忙极了,似要把那街上新奇的玩意都吃进去。
韩昭被他这副既好奇又矜持的模样逗笑了。
“文进在笑什么?”
笑声轻微,但晏长华离得极近,连韩昭身上的熏衣香味都闻得到,遑论笑声。
“无事,只是觉得紫英现在的模样实在可爱。”
晏长华听了便知他是在打趣自己,双颊绯红,只是在这煌煌灯火下不大明晰。
他面上有些热,只说自己有些馋了,当即就要韩昭去东市的杜家糕饼铺子去买喜鹊饼。
韩昭应声就去了,只让采星采月陪着他看灯,别走散了,玩累了就在前面的东番酒肆等他回来。
采月道:“这韩郎君真是好性儿,杜家铺子的喜鹊饼可难买了,那喜鹊饼就卖这一日,还是现蒸现卖,还不准买多了,一人就准买一包,真是给那铺子惯的,谁知生意还越做越红火。我前年托前院的阿喜帮我买,他说他腿都站麻了,第二日当值都累,结果还不是没买到。”
“啊?竟这般难买。”晏长华只听采月她们提起过喜鹊饼,刚才自己不过是找个由头,没想到这饼这么难买,当即就有些后悔让韩昭去。
采星见晏长华面露忧色,便知道他在担心韩昭的身体,宽慰道:“郎君近日身体康健,不似原来那般羸弱,小姐不必过于忧心,不如我们先看看灯,灯看完了,咱们就去酒肆坐着等,若时间久了郎君还不来,我就去看看。”
晏长华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觉得言之有理,便放宽心重新看灯玩乐了。
三人停停走走,好不快乐。他自从年岁大了,就不曾在节日里外出游玩,采星采月两个自小跟着他的也只能在家里陪他,今天重新得了机会出来,难免撒欢了玩,连平日沉稳,时常督促他礼仪规矩的采星今日也不拿大家小姐的举止规矩束着他了。
三人先是将彩灯看了遍,荷花灯、绣球灯、骆驼灯、金鱼灯、青狮灯、玉兔灯、螃蟹灯、美人灯……上百种灯悬挂在灯架上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采月很喜欢一盏荷花灯,问了灯架下的商贩,一盏竟要三百文,扭头就走,只是一步三回头。
晏长华见她对那灯实在念念不舍,就折回去买了一盏,送到了采月手上。
“公…小姐买它做甚!”采月看着三百文的荷花灯,有些肉疼,“这忒贵了,平日里不过几十文的东西,三百文花得太不值当了。”
“为何不值?三百文能让采月高兴,便是值得。”晏长华笑着摸了摸采月的头。
采月听了,眼含泪水,微微瘪嘴,一看就是感动得要哭的架势。
“好啦好啦,”采星怕她这妹妹在街上哭出来引人围观,来了一招声东击西:“别在街上哭出来惹人笑话,有这哭的功夫,还不快去前面酒肆给小姐找个雅座,提前备好小姐的茶点。”
采月听了恨不得飞到酒肆去,便提着荷花灯直奔东番酒肆。
晏长华和采星相视一笑,慢慢悠悠走在后面。
这街上除了灯架,灯贩,还有卖各色果子小吃的,还有杂耍的,喷火的,顶缸的,猜灯谜的,演杂戏的,套圈的,各色玩意,层出不穷。
离东番酒肆不远处有个河灯摊子,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采星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因这摊主擅长书画,河灯做得极为精巧,又有传言说用这摊主的灯许愿最是灵验,那求姻缘的,求子嗣的,求仕途的,求财运的,都想沾沾运气,便是一灯难求了。
晏长华听了,也想求一盏灯为家人祈福,便让采星去买灯,自己先去酒肆。
“前面的小娘子留步——”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没想到瞬息之间一个陌生男子蹿到了自己眼前。
“小娘子留步——”
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公子,身材魁梧,面目俊朗。
晏长华险些撞到那人的怀里,连忙后退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喊自己,不解道:“公子是在喊我?”
“实属在下唐突佳人了,在下金珑瑜,方才见娘子想要那河灯,在下特意奉上。”金珑瑜让旁边的仆从呈上一盏芙蓉河灯,说罢便凑近身去,一股幽香,非兰非麝直冲鼻间,煞是好闻。
这美人好香啊!
金珑瑜今晚在这东番酒肆的二楼雅间待了许久,临街眺望,愣是没一个瞧得过去的美人。
刚才偶然远远瞥见一个身姿窈窕的,虽看不清脸,但那赛雪的肌肤,杨柳般的腰肢,想来是个美人,于是便打算下楼献殷勤,调戏耍弄一番,凭他这张脸和他的身份,哪里有女子能够拒绝呢。
等他下楼看清那美人的脸,只觉得今天就算在窗边双腿站断了也值得。
晏长华见他穿戴不凡,略福了福身,拒绝道:“谢公子好意,我已经吩咐了丫鬟去买了,不劳公子破费。”说罢便想走。
他虽然没怎么出过门,没见过几个生人,但好意歹意,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这金珑瑜虽然相貌堂堂,但眼神却不怀好意,他还是走为上策。
金珑瑜见这小娘子拒绝自己,以为是欲拒还迎,假装端庄,实则拿乔卖乖,便又贴了上去,因为他身材高大魁梧,似要将晏长华环在怀中一般。
“公子请自重!”
“小娘子莫要再装了,”他这脸和身材,便是安合城最贵的窑姐儿见了都要主动贴上来,哪里有女人不稀罕的?他靠晏长华靠得极近,几乎是贴耳而语,“在下在东番酒肆有一雅室,要不要去坐坐。”说着就摸上晏长华的手,摩挲了几把。
“滚开!登徒子!”晏长华一声大吼,本来周围的人都没注意他们,只以为是如胶似漆的年轻夫妻,这下周围的行人全停下来看热闹。
晏长华从小受名门闺秀的礼仪训练,自知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喧哗是极为无礼的行为,但现下当众受到调戏,确实是忍不了。
金珑瑜见人都围了上来,知道事情闹大了,本朝调戏民女可是要重罚的,便先发制人,恶狠狠骂道:“你个小□□,勾引就算了,还当众反悔。”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晏长华怒目圆睁,他从未见过这般倒打一耙的人,简直厚颜无耻。
“我胡说什么?”金珑瑜掩扇环视一圈,见周围都在窃窃私语,心中有了把握,“我胡说什么?你就是个娼妇,你看我长得俊俏,想要勾搭我,我不答应,你便恼羞成怒,反咬一口。”
“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调戏我在先。”
金珑瑜绕着晏长华走了一圈,啧啧道:“多少女人倒贴都想跟我好,我金三郎还需要勾搭你?你看你穿得这般鲜艳,扭腰摆臀的,不就是出来勾引人的吗?又这般穿金戴银的,莫不是个半掩门儿?”
晏长华不懂半掩门儿是什么意思,但周围人听了都面露鄙夷,戏谑嗤笑,便知这词不是什么好词,当即有些慌神,怔在原地。
“小姐——”
采星本来在排队买灯,灯还没买到,便听见身后的喧闹声了,她怕少爷被人冲散了,便想去看看情况。
等她走进一看,她家少爷被人群围着,被一个陌生男子羞辱。
“你是什么人,敢这般血口喷人,侮辱我家小姐,我要捉你去见官。”采星平日最是沉稳持重,但少爷被人指着鼻子骂,怎么稳重得起来。
“小姐?哪家的小姐?醉红楼的还是怡香院的?”金珑瑜见这女子还有丫鬟,想来是个良家子,可木已成舟,若落个调戏民女的罪名,指定得吃他哥的瓜落,“主仆一起啊?这天色还早呢,这就到街上来拉客啦?若你早些说,本公子就跟你走了,哪里需要你搞这一出。”
围观的人听了哄堂大笑,讥讽连篇。
“怪不得年纪轻轻满身罗绮珠翠,怕不都是恩客送的。”
“啧啧啧,真是不知羞耻,穿成这样给谁看啊。”
“被人摸也是应当的,看她那骚浪狐媚的样儿。”
……
采星听了怒从心上起,作势要上去打人了。
金珑瑜不躲反笑,嚷道:“诸位看看,娼妇的贱婢恼羞成怒了。”
晏长华将采星拉住,护在身后,转身要走。
他现在猜到半掩门儿是什么意思了,他明白现下多说无益,众人早就把他认作是娼妓在做戏,凭他说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金珑瑜见人要走,赶紧上去拉住晏长华的胳膊,心叹果真是冰肌玉骨,摸起来真是舒服,这下他更想与这小美人耍弄一番。
反正众人已经把这美人定性为娼妓,娼妓——随便他怎么轻薄也是应该的。
晏长华大力甩开金珑瑜的手,冷冷道:“滚开。”
金珑瑜觉得这美人性烈,更想要调戏耍弄一番,便欲上手捏她的腰,突然被一脚踢翻在地。
金珑瑜胸腹被踢得生疼,在地上缩成一团,怒喝道:“哪个天杀的敢踢小爷?”
“他的夫君。”
金珑瑜疼得龇牙咧嘴,定睛一看,
一个面色暴怒,修眉剔竖的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到了,今天更新一章偏肥的,祝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