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逗完晏长华,也觉得自己有些轻浮了,古人性子内敛,他这样大剌剌地打趣怕是容易让人害臊羞怯。
果然,晏长华害羞了,打发他去买劳什子喜鹊饼。
韩昭明知他在害羞,也不戳破他,麻溜地买饼去了。
等他来到杜家糕饼铺,门庭若市,全是买饼的人。
他伸长脖子往那铺子里瞧了一眼,里面蒸气缭绕,确实是现蒸现卖,新鲜热腾,又见铺面柜子上摆放的糕饼做得精巧,特别是那七夕特供——喜鹊饼,做得栩栩如生,怪不得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要排一个小时。
看来哪个时代都有网红产品,只是噱头不一样罢了。
“公子是要买喜鹊饼吗?”
韩昭正打算走到队伍最后面排队,却被人叫住。
那人提着一个大竹筐,他见这位公子衣着华丽,穿金戴玉,想来是个不差钱的主儿。
韩昭不禁感叹,黄牛——永不失业,只要有需求,永远有黄牛。
本来钱就是为了让生活更加方便舒适,他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用钱换时间很合理。
他不吝惜钱财,爽快地买了两包,那人千恩万谢,寻找下一个有钱冤大头。
等他提着两包饼,在赶往东番酒肆的路上却被堵得寸步难行,似乎有人在当街吵架,他瞥了一眼热闹,没想到这热闹的主角是晏长华。
这是什么情况?
紫英为人良善又极重礼仪,就算与人发生龃龉,也不可能当街争吵。
韩昭纳闷,便问了问旁边看热闹的人。
“那女的是个卖的,当街揽客,价钱没谈拢就撕扯起来了。”那人见是个俊俏郎君问的,想来是个风流公子,言语也就荤素不忌,“不过那女的着实骚浪,那腰身,啧啧啧,细得嘞,在床上指定有些滋味。”
韩昭听罢,冷横了那人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上前去。
他见那登徒子欲揽晏长华的腰,一个箭步上去,倾尽全力,一脚踹了过去。
“文进!”
晏长华见是韩昭来了,又欣喜又委屈,扑到韩昭身边。
韩昭将人揽在身侧。
采星见韩郎君来了,赶紧上前,哭诉二人的遭遇。
韩昭听了,眼神变得冷冽尖锐,剜了那人一眼,附身在采星耳边说了几句话。
金珑瑜见踢自己的男子自称是这美人夫君,心下有些发怵,但强装镇定,强词夺理道:“她一个妓子,你是他哪门子夫君,我看是你的姘头吧!她若是你的姘头就赶紧将人弄走,少让她出来卖弄风骚勾引人,今天算本公子倒霉。”说罢,便要扬长而去。
“你……”晏长华被气到发抖,这登徒子不仅羞辱他,还羞辱文进。
“当众羞辱了韩某的妻子还想走?”
韩昭冷笑,这蠢货一看就是欺软怕硬,遇事就逃的怂货。
仗着紫英和采星看起来是两个独自出门的小姑娘,这才敢信口雌黄,随口污蔑,若是身边有男子相伴,肯定不敢造次。
“他刚才只是言语调戏你,还是上手了?”韩昭将人揽在怀中,顺了顺他的背,温声询问道。
“这厮不仅污蔑我是妓子,摸了我的手背,抓了我的手臂。”晏长华想起那轻佻的触摸便觉得恶心。
他还敢上手?
韩昭双眉紧蹙,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韩昭见人围得水泄不通,这货也没地方逃遁,便松开晏长华,向周围拱手行礼,朗声道:“诸位,诸位,韩某今晚与内子出门赏灯,刚离开一会儿,我家娘子便被这位公子调戏,甚至被污蔑是娼妓,还请诸位评个理。”
碰见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忍气吞声,最好的办法便是公开始作俑者的恶行,让他丢尽脸面,受到应有的制裁。
金珑瑜狡辩道:“血口喷人!你说你们是夫妻便是啊?我看你们就是一对姘头,你看这女子穿得如此放浪,连头发也未盘成妇人发髻,哪家正室大妇作这般打扮?况且你看她那样子,眼神含媚,肤白腰细,一看就是个狐媚的下贱胚子,怕是你家正室娘子还蒙在鼓里,你这杀才在外面沾花惹草呢。”
围观路人见那小娘子的确没有盘妇人发髻,生得也的确美丽妖娆,便觉得金珑瑜说得在理。
韩昭没想到这发型和天生的皮囊也能成为他造谣的证据,不明缘由的路人也信这片面之言。
“巡捕来啦,巡捕来啦——”
围成铁桶一般的人潮自动让出了一条道,采星领着两个身穿制服的挎刀巡捕走来。
金珑瑜暗道不好,这货什么时候派那贱婢把官府的人给招来了。
韩昭见采星将人带来了,不疾不徐地上前向两位巡捕拱手见礼。
“贼作死的,都吃饱了撑的,大好的日子,闹什么闹!”
今日是七夕佳节,王黑太本想在家陪老婆孩子,结果今日轮到他当值巡街,自然嘴里没什么好话。
韩昭将来龙去脉讲与了王黑太,王黑太听了撇嘴,准备将金珑瑜捉了去。
金珑瑜见巡捕要抓他,也不慌乱,只在那巡捕耳边说了几句,那巡捕就放手了。
“都是误会误会,散了散了。”王黑太听了金珑瑜的话,招呼手下驱赶围观群众,又转过身低声对韩昭说:“那金三公子不是你惹得起的人物,城西金家知道吧?你便带着你家娘子悄悄地走,金家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我们为何要走?”
王黑太见这人是个不上道的,没好气地解释道:“你们不追究了,这金家定会送大笔的银子当补偿。不过三言两语的玩笑话,忍忍就过去了,给你们透个底,你们若是忍了,明日至少一百两雪花银到手。”
“忍?”晏长华难以置信,“明明是那登徒子的错,为何要我们忍?”
怎么这小娘子也这般不知轻重!
王黑太瞥了晏长华一眼,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在外面吆五喝六。
他这般苦心竟叫这小娘子糟蹋了,便又对韩昭低声说道:“你家娘子被金三调戏了,还不赶紧走,你娘子不要脸,你还要不要脸了?被外男沾了身子怎还敢在这里胡咧咧,还不让你娘子速速回家,闭门思过去!”
金珑瑜见这巡捕有些眼力,便觉得此事妥了,更加有恃无恐,直勾勾地盯着晏长华,似要将人看透一般。
晏长华被看得全身发麻,侧身躲在了韩昭怀中,韩昭也注意到了这股投向晏长华的淫邪目光。
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这就想了事?
天底下就没这么容易的事!
不给这家伙上一课,他不知道这调戏民女,空口造谣会给一个女子带来多大的伤害。
“等会儿你见机行事,找准时机就哭,哭得越凄惨越好。”韩昭捋了捋怀中人额边的青丝,在他耳畔轻言。
“诸位诸位,后生韩昭,乃建元三年的秀才,今天有事请诸位做个见证。”韩昭放开怀中人,向四周拱手作揖。
路人见有热闹,便又围了上来。
“内子今日在街上被金三公子碰见,误以为是勾栏里的妓子,还摸了我娘子的手臂,如今误会解除,金公子许诺送我们夫妇二人一百两银子,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周围听了,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交头接耳起来。
“原来这小娘子不是花楼里的?”
“看那打扮也不像啊。”
“还是秀才娘子,这杀才怎敢……”
“这秀才倒是机灵。”
……
金珑瑜见情况不对,给王黑太递了个眼神,王黑太立刻凶狠道:“你这酸儒还不闭嘴,你也不怕舌头根子歪了!”
“这是什么道理!”
“这丈夫维护娘子不是应当的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衙头是不是癫了……”
……
“天理昭昭,大庭广众之下污蔑调戏良家女,这才是事!”韩昭见围观群众的风声开始倒向自己这边,接着说道:“ 我大成以法治理天下,《大成律》第四卷第二十三条明文写道:‘凡调戏奸污妇女未成,致妇女羞忿自尽者,处死刑。有言语调戏,手足勾引者,杖八十,徙西南服苦役三载’,王巡捕应对这些了如指掌,还需要我一介学生来告诉你吗?”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双管齐下,保准王炸。
何况他只是陈述事实,比起这渣滓对紫英的污蔑,他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晏长华也瞧准了时机,扑进韩昭怀里,将头埋进韩昭的颈窝,也不言语,只是哭,哭声哀恸宛转,叫人听了不免心生怜意。
晏长华哭着哭着就动了真情,本来他只是逢场作戏,此刻先前被污蔑被嘲笑的委屈在韩昭温暖的怀抱中尽数发泄了出来。
男儿有泪亦轻弹。
韩昭见怀中的人哭得一抽一抽的,不像是演戏。
将人紧紧环住,想来他是委屈害怕极了。
韩昭一边轻抚怀中人抖动的脊背,手上温柔,眼神狠烈,冷冷道:“金三公子想要算了,可内子的委屈却算不了。“又转头对王黑太道:”你不必拿金家压我,韩某虽不才,但好歹身有功名,他今日这般折辱内子,若王巡捕不依公办事,明日我便敲登闻鼓,舍了这身功名也无妨。“
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金家又如何?
地头蛇罢了!
晏长华在他怀中都不哭了,这人怎么说这胡说,功名岂是说丢就丢的。
金珑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又给王黑太使眼色。
周围见这年轻秀才这般不畏豪强,连声叫好。
王黑太被他番言论唬住了,这读书人最是认死理,若真让他明天告到府尊那里,只怕自己这差事要丢,到时候金家也要给他穿小鞋。
“张五——”王黑太给身边的年轻巡捕使了个眼色,那张五便麻利地将金珑瑜的仆从推开,将人给捆了。
张五刚上差不久,手脚不粗放,但也绝算不上温柔细致。
金珑瑜何曾受过这般粗鲁对待,当即就呵斥起来,张五年轻不识人,将金珑瑜搡了两下。
王黑太见了两眼一黑,心道今天又是带了个什么杀才出门,赶紧上前低声斥道:“作死的货,手脚轻些,金三公子都给你攘坏了。”
金珑瑜见有人撑腰,又狂放起来,虽然被捆着,但伶牙俐齿,将那张五痛骂一顿。
王黑太又快步走到韩昭身旁,道:“秀才相公所言极是,我这就将这登徒子拿回去,现下你便将秀才娘子带回去好生宽慰一番,我还不知秀才雅舍在何处,后面有什么事情也好通知你。”
“在下入赘为婿,现下与娘子住在城南吉云巷晏宅,我平日在东城书院,若巡捕有什么需要我的,遣个人给我带句话就是,若是在下不能及时赶到,还请巡捕多担待。”
吉云巷晏家?
赘婿?
这人便是半年前被亲兄嫂卖进晏家的那个病秧子秀才?
当初这事可谓是安合城内茶余饭后的笑谈,王黑太平日忙碌,但也曾在自家娘子那儿听过几耳朵。
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人长身玉立,锦衣华袍,哪里像个小门户的病秧子。
王黑太难以置信。
等等!
那他的娘子便是晏家的大小姐了!
王黑太又瞧了一眼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现下还在抽噎的小娘子,姿容清丽绝伦,肤白赛雪,想来是哭狠了,现下正被丫鬟扶着,柔弱如弱柳扶风,惹人怜惜。
妈呀!
他娘子不是说这晏家小姐是个天生的夜叉脸,没有人家要她才招婿的吗?这似九天神女的小娘子怎么会没人要!
“巡捕?”
王黑太正看得入迷,被韩昭一声给喊了回来,讪讪道:“秀才客气了,这事不必担心,我定给你办好。”看了眼晏长华,又说道:“想必晏小姐受了惊,秀才还是尽快将人带回去,如今夜也深了,更深露重,莫着了凉。”
韩昭深以为然,拱手道别。
王黑太看着两人如金童玉女一般,想到韩昭刚才为晏家小姐那舍得一身剐的样子,感叹这赘婿居然这般深情厚谊。
又想到晏家小姐的倾城容颜和晏家的万贯家财,难免心里泛酸,有些嫉妒韩昭这小子因祸得福,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富家小姐,如果自己妻子如晏家小姐这般,当个赘婿也没什么。
“你还杵在那边干什么!人都走了,还不给小爷松绑!”
王黑太转身看了眼还在撒泼的金珑瑜,翻了个白眼,直接叫张五将人拖了回去。
你小子仗势欺人,没想到碰到硬茬了吧,这晏家也不是你金家能够随意拿捏的主儿。
王黑太才懒得受这夹板气。
自让你们金家晏家互相咬去吧,他还是回家陪老婆孩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