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平淡又疲惫，不像是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陆教主。谢行云道：“你许久没回来，我过来看看。”
“……你都看见了。”
谢行云点点头：“方才那个……”
“付郢羽，”陆九霄捏着眉心，似是头疼：“我表弟。”
“表弟怎么还……”谢行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讪讪住口。
陆九霄道：“因为我姑姑二十多年前杀了他爹。”
原来如此。不过，人在江湖有哪个能不挨刀？谁没有个把仇家？就是大名鼎鼎的陆氏兄妹，不也是在江湖上一刀一剑闯出来的？太正常不过了。
谢行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亲戚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略尴尬。
“怎么你姑姑他们葬在这里？我还以为她应该在巫溪。这里是挺美的，可你来看望他们也不方便吧？”谢行云想起，除了陆殷，他也没有在巫溪见过陆咎和其夫人的墓碑，总坛的合葬棺也没有用。
“或许她在那边并不想时常见我。”陆九霄呢喃道。说完这句，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抱歉，方才是我失态了。”
“啊？你说……哦，没事没事！”突然被这家伙如此正经地道歉，他反倒不习惯了，忙摆手道：“是我打扰你看望姑姑了，还有他……”
陆九霄也随他望去：“我一个友人。”说完，负手往回走：“走吧。”
姑姑就是姑姑，友人就是友人。没有别的形容，这个秦斐然大约是个重要的人。
“林琴邡的毒不是她下的，对吗？”
陆九霄停下脚步：“……”
看不到表情，不知道教主有没有不高兴，但是谢行云还是决定一股脑地说出来：“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女魔头、魔教教主、天衍夜修罗、武林第一大祸害……这些我都不认识，但看到你，我只觉得她一定是个好姑姑。”
“……”教主依旧负手而立，片刻后才抬脚离去，并淡淡道：“……或许吧。”
……
陆九霄回去便吩咐了绯月，留下几个人把昏迷的付郢羽送回家，再从巫溪调来人手把守陆殷的坟，不得再让人生事。
还没到咎魔窟，轿子里的“泥人”就先醒了，陆九霄没费心管他，他身上的泥巴都干了，醒来便满口胡说八道，一脸惊恐，节节后退，指着陆九霄便叫“鬼！有鬼！有鬼啊啊啊！”
谢行云看着教主那张扮女子时妩媚、原本面容又英俊的脸，实在忍不住，一阵爆笑，转头看绯月面纱下的眼睛也不对劲，上前要扯掉那碍事的面纱。
绯月躲开了，但也随之破功，面纱遮得住神色，压不住笑声。她和谢行云这一笑，剩下的轿夫也嘴角抽|动，不过都死死掐着大腿，没敢笑出来。
陆九霄从容地展开扇面，风度翩翩地扇了扇，笑眯眯的：“你叫谁？”
他的笑容里可是藏着一整个兵器库，那泥人哪里还敢指他，掉头随手一指：“我我我、我说他……”
谢行云啐道：“呸！小爷我……本姑娘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妙人，你瞎指什么？！”
那人听他开口，再看他衣着，更加坚定：“就是他！！变态鬼啊啊啊！！”
谢行云：？？他又不是自己想穿女装的！！
这次轮到陆九霄噗嗤噗嗤笑了，幸灾乐祸之余，他用折扇一指那人：“有眼无珠。本教主的夫人如此美貌，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女鬼？”
谢行云心道他他娘的根本就没说女鬼，你怎么张口就来！
“如此诋毁，本座今日便摘你一只眼。”
谢行云鼓掌道：“两只！你左我右！”
“自然是都留给谢谢。”
大可不必。谢行云也不能真的卸人家双眼，又没教主那个眼刀，苦啊，不过好在陆大教主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
一众人正嘻笑打闹着，冷不丁的，那泥人道：“教主？你就是魔……天衍教的教主陆九霄吗？‘他’！‘他’让我给陆九霄带话！”
闻言，所有人都停下笑，看着他，不明所以。
一名轿夫，也是隐藏的暗卫怒道：“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给教主带话？敢直呼我们教主的名字，你不想活了？”
那人抖了一下，鼓起勇气看着陆九霄，眼中的惊惧令所有人疑惑，他是想起什么来，才会害怕到逢人就说见鬼？
只听泥人又道：“是‘他’把我封在泥像里的！我只是个种田的啊！‘他’对我说，若我死了，便是他带给你的见面礼；若我能活，就让我带话给你！”
陆九霄轻轻一笑，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赏心悦目：“哦？弑戮教主有何话要你说给本座？本座此刻心情不错，可以一听。说来听听。”
谢行云心道，如此没品的害人行为，除了弑戮教主也没别人了。自己见了人便脚底抹油，还要故弄玄虚叫不相干的人传话，有本事别跑，自己说啊。
“‘他’说，‘陆九霄，你会和你姑姑一样，死在我的手上。’我只是传个话！这不是我说的啊！”
“大胆！”有轿夫想上前甩他两个耳光，被谢行云制止：“你说‘他’让你传话，那你可见到‘他’长什么样子了？”
泥人眼神放空，忽然打了个冷颤：“鬼、鬼！‘他’是鬼！不是人！不是人啊！！恶鬼啊啊啊啊！！”说完，他竟是站起身就朝反方向跑了。
陆九霄抬手拦下了要去追赶的人，自己走到谢行云身边，谢行云以为他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单独说，忙如临大敌般凑上去。
谁知，教主微微一笑，伸手一捞，抄到他的腰间，将他单手抱了起来，再飞身上马，拽着缰绳，道：“走。”
两匹骏马一顶轿子几个人，再次上路，谢行云懵然：“你他娘的脑子里长泡了！！绝对长了！！你想吓死我吗？霄哥我麻烦你下次动手前，好歹跟我知会一声行不行？我迟早给你吓出病来！我不管！你赔钱！”
一通抱怨，最后还是说到钱上，陆九霄“嗯”了一声。
“为何不去追那可疑的家伙？他可是见过弑戮教主的！你此刻去追还来得及！”
陆九霄道：“他只是个普通人，算了。再说追了也无用，弑戮教主戴了鬼脸面具。”
谢行云一怔。也是。弑戮教主怎么会把脸给路人甲看？那可是遇见魔教教主都不想给看的角色，再结合“见鬼”一说，恐怕是那家伙在惊惧交加之下，将鬼脸面具糅合成人脸的元素了。
瞧教主一脸悠闲，恐怕胜券在握，罢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咦？呸！他才不是太监！
一行人继续赶路，紧赶慢赶，两日后便抵达了咎魔岭。谢行云深感此名取得容易，此懒偷得光明正大。咎魔岭咎魔窟咎魔堂，合着就都叫咎魔省事呗！
陆九霄让他体谅一下表姑的思慕之情：“日后谢谢若是离开了我，我便把天衍教改成‘念云教’，如何？”
“我又不是死了。”谢行云白了他一眼。
不过，念云……居然还有点好听？
他皱眉，这都什么想法？忙摇头驱散这股邪念，还让陆九霄扇他两个耳光来清醒清醒。
“本教主可舍不得～谢谢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肉啊～～”
绯月一马当先：“教主、谢大侠，属下先去前面探路！”
众轿夫也撂下挑子：“教主、谢大侠，我们也去探路！”
“你看看你手底下的人多嫌弃你？你可小心点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众叛亲离！”谢行云语重心长。
陆九霄微笑道：“只要谢谢不离开，旁人的去留皆随意。”
我他娘的第一个反！他道：“教主开心就好！我也去前边探路！”
说罢从马上跳下来，提起裙裾进入咎魔岭，此岭风沙聚集，荒无人烟，视线所及之内，只有一处悬崖峭壁横陈，再无其他。
谢行云走到绯月旁边问：“咎魔窟在哪儿？”
绯月一指峭壁之上。
他们又行进了一会儿，终于来到悬崖之下，此悬崖可比断忘涯壮丽陡峭，飞鸟不渡，攀登时若是摔下，必死无疑。
谢行云看得腿都软了，问怎么上去。
“上去做什么？”
“绯月说咎魔窟在上面。”
陆九霄点头：“这么说也不错，不过不是在‘上面’，而是‘里面’，这峭壁之中有一处空洞，咎魔堂就在那里。”
说完又一指他面前：“看到那些梯子了？那叫‘登云梯’，爬梯子就能上去。”
谢行云看着峭壁上七零八落、几乎快要掉光的木“梯子”，怒道：“你们魔教还有没有正常人？！我要退教！！马上给我批！！”
“谢谢不要怕，我带你上去就是。”陆九霄回头吩咐其他人：“绯月，你们几个留守在下面。”
大家自然欣然接受，并一致用同情的目光缅怀即将英勇就义的谢大侠。
谢行云忙不迭地三连拒绝：“我不去！我不行！我不要！”
“你不行，我行就好。”话音未落，陆九霄又是老调新弹，一把搂住他的腰，带在身侧，足尖一点跃然而上。
只听“噔噔噔”和噼里啪啦碎木屑掉落的声音，谢行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嘴里一句“我要杀了你！！”还没喊完，人已经安然落在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