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失去了意识,陆九霄拎着他的领子,将其放倒在地上,谢行云上前一探呼吸摸脉搏,道:“还活着!”
呼吸虽微弱,可确实还有一口气,教主便又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那人当即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睛,一眼看见他二人,大吼一声:“鬼啊!杀人啦——”便又晕了过去。
谢行云:“……”三人里明明这家伙自己才更像鬼好吗!不过他也万万料想不到,泥像里居然包裹着一个大活人,看这样子,应当是全身上下除了鼻息露出,其他都裹在泥里了。
这种害人手法的变态和恶趣味程度,倒是和凫水镇的水潭尸景,都有那么点相同的意思。
这家伙全身都裹着泥巴,看不出来是什么人,陆九霄便叫人把他抬了出去,上马后对谢行云伸手。
“嗯?”有轿子不坐干嘛挤在一起骑马?掀开轿帘,他沉默了。
那浑身是泥巴的家伙正躺在轿子里。
他郁闷道:“霄哥,好好的轿子就这么脏了?”
“这算什么。若谢谢喜欢,下次我让你坐更好的就是。”教主再次朝他伸手,要拉他上马,谢行云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写满了拒绝:“我走着就好,也没多远了。”
“岂能夫人走着,我坐着?”
“反过来也不是不行……咳咳,那自然是不行的。”谢行云正色道,“要不大家一起走着?”
陆九霄眯眯眼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巨恐怖!他知道严重的眼线必不会就这样被打回去,若是行为反常,也让他们生疑,再说夫妻二人共乘一骑本也正常。
他一个男子,自然是不能和绯月一起的,于是咬咬牙,只能上了陆九霄的马,坐在他身前。
因为他此刻是“女子”,所以无法跨上马,还是陆九霄搂着他的腰将他提上去的,坐上去后也不能张|开|双|腿,只能侧着坐进教主怀中,这下可好,僵硬至极,好不舒服。
“忍一忍,就快到了。”陆九霄在他脑后轻声道,他也没敢抬头看,生怕一转头,二人就脸贴着脸了。
奇怪得很,陆九霄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并没有那个心情,竟没有趁此大好机会戏弄他,只是稳住他的身姿让他别掉下去,一路安生。
天色暗下来之后,一行人终于走进了付家庄,下马时也是陆九霄扶着他下来的,可将他扶着脚沾了地后,便迅速抽回了手。
谢行云一怔,狐疑地看他,他却已经转身进入客栈,好像在躲着谢行云的目光审视似的。
又搞什么?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带着满腹的狐疑,和全身的酸楚,一众人住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谢行云本以为他们要前去付家拜见,既然路过,多少也会见见表亲吧?谁知陆九霄根本就没那个意思,直接把付家庄当做歇脚的地方,住了一晚就走了。
也没管那泥人,反倒是特意给他买了把剑。
谢行云受宠若惊,他这点武功在教主面前简直就是闹笑话,根本没有拔剑的机会,但是教主说了,江湖少侠出门在外,有把好剑是应当的。
这世间哪里来的应当不应当。谢行云感激。
“我不用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把铸造得还不错,先拿着撑撑场面。日后有了好剑,我想着再给你。”陆九霄道:“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谢行云想了想,便说古有名剑“鸦九”,就叫这个吧。陆九霄问为何,他道:“想不出名字,左右有个名儿就成。”
陆九霄笑而不语。
软轿马匹一行人行至庄外,这付家庄是个养老的好地方,风景秀丽,安然慵意,郊外山高水长,鸟语花香,一派自然祥和之境,实在美不胜收,众人边走边看,行得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走至一处荒野中,陆九霄叫停了轿夫,说骑马累了,要随便走走,便独自一人朝山坡后走去。
谢行云见他走远了,才逮着机会问绯月话,绯月正和几个轿夫交流,见他过来,众人忙行礼:“谢大侠!”
谢行云咳嗽两声,故作严肃道:“嗯,你们且休息,我与绯月有话说。”
……
“绯月啊,这个……那个……我……你……啊,今儿天色挺不错哈……”
他结巴了半天,绯月一语中的:“谢大侠是想问属下教主的事?”
这姑娘太机灵了。
“……对,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那我就直问吧,你若是不方便说,那便算了。”谢行云道:“我是想问问,陆九霄和他姑姑关系如何啊?”
绯月毫不犹豫地道:“亲如母子。”
“没了?那陆九霄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是怎么看待陆殷教主的?比如治教方式和他爹在时截然相反……之类的?”
绯月道:“没有。属下从前是陆殷教主的贴身护卫,陆殷教主离世后才跟着教主的。”
“那陆殷教主很疼爱他吧?”
“是,陆殷教主视教主为亲子,凡教主之事,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嫌辛苦。”
“哦,那陆九霄的娘亲你知道是谁吗?”
绯月摇头:“属下不知。听说教主的娘亲在教主刚出生时就离开了,只知道从前是宗门人。”
看来他俩也不熟啊,贴身护卫连这些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陆九霄谨慎,对任何人的防备心都重,还是绯月说了慌?
打听不出什么,他只好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可等了半晌,陆九霄都没有回来,不免奇怪这人干嘛去了,他对绯月道一声过去看看,便顺着陆九霄离开的方向找去。
这不去不要紧,一去可看了场好戏。只见绕过一座小山坡后,一颗大树下立着两座墓碑,陆九霄是在不假,可还有另一个人也在。
那是个男子,衣冠楚楚,粉头白面,长得斯斯文文,端得一副骄矜架势,手中执一把利剑,正对着陆九霄。
陆九霄面色不善:“谁派你来的?”
那男子微微一笑,竟然和教主平时笑得很是相似,见了鬼了,有一日还能看到别人这般笑。
他道:“我说总坛怎么找都找不着这女魔头,原来是被你藏在了此处!陆九霄,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必旁人派我来,女魔头的仇家遍布天下,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你不知道吗?!”
陆九霄沉声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是死了!可死了又如何?女魔头便是连地府都不配下!”那人放声嘲笑,还没得意两下,陆九霄便轻点足尖,掠至他身前,扇刃一翻,划向他的面门。
男子提刀来挡,可实在没有对面快,踉跄两步勉强没有被划伤,但下一刻便被陆九霄一脚踹飞,这一脚用劲狠厉,看得谢行云的肚子都直抽抽。
男子嘴中含血,捂着肚子,面上却仍旧嬉笑:“陆九霄!魔教教主!来啊!来杀了我!就像你姑姑一样!你看看你的样子!被她教导,活脱脱就是下一个魔头!你和你姑姑一个样子!你们这种人就该死!我就是做鬼——”
接下去的话说不完了,陆九霄已经出手将其敲晕,谢行云注意到他这次并没有下死手,不如方才那一脚狠戾。
一切都安静了,陆九霄看了那男子片刻,突然转身走向其中一座墓碑,那座墓碑前摆着各种新鲜的瓜果,还有尚未枯萎的白花,似乎是经常有人来看墓碑的主人。
他猛地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那些贡品全部打翻,瓜果滚落了一地。他缓缓蹲下,一手扶住石碑。
谢行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生气把坟都给掀了。
不过陆九霄还是平静下来了,只是捏着石碑,似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他的背影不再是那个贵公子,或是武艺高强的教主大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因为吃不到糖而哭泣的小小少年,柔弱、娇小,缩成一团。
过了片刻,他重新起身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贡品。
谢行云看着他的身影,想起爹娘去世时的那一日,可是陆九霄又有一些与他不同,譬如对待姑姑的态度,并不全然是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悲戚,还有其他复杂的情绪,譬如恨和恼怒。
这种情况下,他本该躲得远远的,省得沾上狗教主的麻烦家事,惹来**烦,可是鬼使神差的、有什么驱使着他快步走过去,帮陆九霄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楚,两座墓碑靠在一起,一座确实是陆殷的,另一座是一个名叫“秦斐然”的人,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看年纪,这个秦斐然只活到了十五岁。
这个秦斐然是陆九霄什么人?否则,陆九霄为什么要把他和陆殷葬在一处?
他出神地看,手不自觉地去触碰那块墓碑,想看看是什么材质,不料他手刚伸过去,差一点就要摸到时,一旁的陆九霄看见了,突然道:“别碰她!!”
谢行云一怔,收回了手。
这一声过于严厉,他吓了一跳,陆九霄见是他,也是一怔,缓了神色:“……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