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大门上根本就没有挂匾额,自然也就没有名字,它坐落在崖下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若不是特意来寻,找不找得到都还不一定。
绯月领了轿夫们在一旁休息,陆九霄将谢行云扶下轿:“娘子慢点~”
“这道观是危房吧?真的不会塌吗?”扶正头上的珠翠,谢行云打量道:“我也得进去吗?”
陆九霄微微低着头,从后面的角度来看,就好像是两人将脸凑在一起亲密无间:“小心,这荒山野岭,有些人的心思可就活泛了。”
谢行云忙抓住他的手臂:“一起进去!”
迈过基本不存在的门坎,无名观尽收眼中,因为它本来就很小,东西各一间厢房,中央是间主殿,供奉着一座神像,再无其他。
他二人先直奔主殿,那神像也是寒酸,外层直接就是以泥巴糊上去的,造型很丑,辨认不出来是什么神。
陆九霄盯着那神像看了一会儿:“是膏肓鬼像,不过不像。”说完,他还笑了,仿佛这是哪家的小孩子随意捏的塑像,因为四不像所以奇怪得让人发笑,可又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怪异的……谢行云说不出来的无奈之感。
他满脸无语:“你干嘛对着一尊鬼像发情?”
陆九霄笑嘻嘻的:“谢谢连塑像的醋都要吃呀?”
“神经。”谢行云走到泥像身前仔细观察,这的确不是什么神像,方才第一眼进来,觉得道观肯定是拜神像的,先入为主了。
这下看清了,本来做它的人手艺就不好,加之是个丑鬼,整体可不就更丑了:“怎么会有人塑鬼像?那这里可就不能叫道观了啊。”
“膏肓鬼是复仇鬼,‘心中有鬼’这个词里的鬼指的便是它。”陆九霄道,“复仇……大概是想教人少做亏心事吧。”
“要是神鬼之像有用,那大家就都不用练武,全都烧香拜佛好了。”谢行云说着转到鬼像后面,这一转,一个身影突然映入眼帘。
那人背对着雕像,埋头蹲身肩头耸动,似乎是在啃食着什么,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一下子就和谢行云对视上了。
“鬼啊啊啊啊啊——!!!”
“谢谢?!”
方才陆九霄没跟他站在一起,突然听到鬼像背后有人大叫,急忙赶过来,只见谢行云一脸无语地指着地上:“哦,我没事,是他在叫。喂,我有那么吓人吗?”
坐在地上大叫的,是个穿一身破烂衣衫的乞丐,正在啃着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包子,这乞丐脏得要死,双手捂脸,看不出男女。
二人一时无言,对视间,那乞丐悄悄张开指缝,大约是看到谢行云一身华丽的衣袍,仿佛看到什么美味佳肴一般,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伸出两只爪子就朝他扑上来。
“嘿嘿,俏姑娘!”
他脸上手上全是黑泥灰,上来就一个熊抱,看得人下意识避开,谢行云自己就能躲开,可教主却神色突变,沉下脸来,伸手按住他的双肩,带着他轻巧地转开,避开那乞丐的双手,顺势以扇子在乞丐背上一敲,只轻轻一下,也没见多用力,那乞丐便囫囵地滚出了主殿。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谢行云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带得踉跄,怔怔地看着那道滚出主殿的残影。
乞丐滚出去后,大喊着“鬼啊”,一溜烟地遁走,听声音跑得还挺快。
“伤着了吗?”
他抬头看,陆九霄的本音清澈,低声询问时十分柔和,一双极美的眼睛顿时占据了整个世界,看得他愣神。
大约是一直得到没有回应,陆九霄挑起一边的眉毛,笑意吟吟:“嗯?”
“没事,那是个什么人啊?”他狼狈地站好,拍拍衣裙上的尘土:“弄脏了。”
陆九霄道:“无妨,脏了再买便是。”接着望向殿外若有所思。
谢行云咳嗽两声,稳定心神:“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九霄笑道:“先不管这个,谢谢,我们去旁边看看吧。”
两边的厢房都有人住过的痕迹,但也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看着满地的凌乱,谢行云问:“你是叫绯月突袭了他们?”
“嗯。不过跑得更快。”
厢房里各有一张床铺,是纯土炕,剩下两张桌子,看上去也十分简陋,灰暗的墙面上挂了几副字,人走时并没有带走。
旁的字画都是写些诗文题词,这几副不一般。
一副“心怀鬼胎”,一副“苍天无眼”,一副“天理昭昭”,还有一副“死不瞑目”。
见陆九霄看得入神,谢行云问:“你看出什么了?”
“嗯。字写得倒还不错。”
“还有呢?”
“没了。”
谢行云翻了个白眼:“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看也看不出来什么花来,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
陆九霄点头同意:“荒山野岭,孤男寡女——”
“我是说不如我们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说不准能到付家庄……哎,陆九霄!你快来看。”说着,他突然看到桌子挡住之后的墙角处,似乎有几个血手印,还有几道抓痕,深入壁垒之中。
冷风恰好吹起院里的野草,寒鸦一叫,谢行云打了个哆嗦:“这抓痕好像不是野兽抓出来的吧?这地方这么破败,那个凌飞尘之前就在这里生活?”
看抓痕,应该是人的手指抓出来的,还有这些血手印,都在告诉他们这里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
要在何种情况下,人才能将墙壁抓成这般?
练功走火入魔,当下失去神志和痛觉,或者身上其他部位的疼痛,远远超越了指甲劈断的的疼痛,让此人不得已想别的办法,来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
陆九霄没有回答他,蹲在墙壁前看,手指抚过那些深刻的痕迹,细细观察。
谢行云便自顾自地对那几副字观摩起来,这家伙说字不错,哪里不错?照他看,也就是比鬼画符强点吧。
他凑近了,便看清楚那些大字旁边、有些乍一看以为是墨迹脏乱的地方,居然还有一行极小极隐蔽的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杀我父,弑我母。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一副上:
——天衍女魔头陆殷,魔教头陆九霄,你们姑侄注定不得好死。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谢行云心里一个咯噔,看到提及陆殷,下意识就想喊教主,飞鸟尽良弓藏……难道是天衍教人留的?好像巴不得她去死,死了多痛快似的。
“陆九霄?你过来看看这个。”
陆九霄凑上来看了一眼,只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瞳孔放大,一瞬间脸上的神色愤怒至极,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愤怒的往事,抬手一拳砸向了手边的墙壁。
这座道观和这些墙面原本就岌岌可危,被他这么一下,竟然猛然剧烈晃动起来。谢行云心道乖乖隆地咚,当真是危房!
说时迟那时快,陆九霄突然一把搂起他,施展轻功从观内飞出。
“教主!”赶来的绯月和他们撞了个满怀。
身后的无名观主殿与西厢房,也在此时轰隆一声全然倾倒,尘土飞扬,惊魂未定,谢行云回头,只有那座鬼像还屹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绯月的衣衫和发丝均凌乱不堪,袖口上还有几道剑痕,几个轿夫也都大气连连,神色惊怒不定。谢行云问:“你们怎么了?”
绯月道:“方才严重他们人忍不住对我们动了手。”
“找死!”陆九霄沉声道,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寒意。
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敢接这话,绯月领着轿夫们单膝跪下:“属下无能,未能抓住那些刺客,请教主责罚。”
谢行云也不敢接,可眼看着陆九霄心绪不稳定,众人都跪着,也只有他能先安抚一下,便靠近两步,“霄、霄哥别生气,不值当,他们不过是看荒郊野外,咱们人手少,才敢突然偷袭。绯月她肯定尽力了。”
陆九霄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罢了,不怪你们。”
众人都颇感激地看谢行云,此地不宜久留,纷纷动身准备离开,谢行云回望一眼道观里的鬼像,忽觉不对劲:“教主,有些不对劲啊……”
陆九霄也看出了不对,二人跨进废墟,朝那鬼像而去,围着鬼像转了两圈,外观并无不妥,谢行云心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鬼像身上的泥巴厚实,才这般岿然不动?
还是说里面铸造了什么东西支撑?
他将耳朵贴近鬼像身上去听,听了片刻,忽然脸色一变,“陆九霄!这里面好像有声音!”
他二人一起静静倾听,不一会儿,果然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从这尊鬼像的身体里传了出来!
陆九霄抬扇一挥,扇刃插|入泥像中又被拔|出,鬼像并未全然碎裂,而是裂开了几条缝隙,果然被人刻意加固过,难怪房屋倾倒,它却不破。
他又以指力催动,鬼像的外皮就哗啦啦地剥落,从里面居然直直倒下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