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蕴是非常能装相的人。
这绝对不是一个贬义词。
所以就算是内心里着急得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面上也是一副淡然温和的神态。
倒是张敬延很是愧疚，“对不起啊唐兄，找我二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几天他一直在外头应酬，我到现在还没见到他的影子，劳你再等等了。”
现在已经是他们到京城第五天，先前张敬延要唐蕴准备的几个琉璃镜匣已经给送过去了，张府女眷还没回音。
张家二叔也没看到个影子。
唐蕴却还能压着一腔的急火，和张敬延一起到处搞关系，找路子。张敬延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知道唐蕴是想要速战速决的，原本两人也是觉得京城的事几天之内可以敲定，唐蕴便能立马动身回顺宁府，没想到光等人就等了这么久。
“张家商号遍布大衍，能得你抬爱，给我一个机会，是我感谢你才是。再说，你二叔也是久未归京，找他谈生意的、叙旧的定然不在少数。万事万物讲个先来后到，我等等也是应该的。”
张敬延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头熨帖，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跟打了鸡血一样，“哎！我再回去催催，你等我信儿！”
唐蕴送张敬延离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客栈的旗子迎风招展，唐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往街上走，一路走走停停，遇到了胭脂水粉铺子便会进去看看，碰到那些人很多的店也会停着观察。
他看得认真，不知道暗处也有人在悄悄打量他。
街边的酒楼上，刚刚从唐蕴住的客栈出来的张敬延此时正坐在二楼的一间临窗包厢里，这个包厢视野极好，整条街尽收眼底，唐蕴的一举一动也离不开他们的眼睛。
“他真这么回答的？”黑瘦中年男人问，说话时，嘴边的八字须跟着晃动。
“是的，二叔。”张敬延从进来，屁股挨到椅子开始，就把唐蕴这几天的表现，以及刚刚唐蕴回复张敬延的话仔仔细细说了，说到现在也是口干舌燥，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面黑瘦男人赫然是张家商号的掌舵人，张敬延那“见不到人影”的二叔，张伟德！
张伟德听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夹了两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
张敬延不理解，“二叔，你为什么要晾着唐蕴晾这么久？人我帮你考察过了，绝对没问题，是个可以合作的。”
别看张家商号生意做得这么大，张伟德却是个难得的接地气又没架子的老板，这么多年当掌权者，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上位者的气势，看着就像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罢了。
“敬延，二叔不是怀疑你的眼光，只是这人太年轻，年轻好不好？年轻当然好，有朝气、有活力，也有拼劲，敢拼。”他又往嘴里丢了两粒花生米，眯着眼睛望着唐蕴的方向，唐蕴已经走远了，从这个角度看去，唐蕴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
“但年轻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说，毛躁、沉不住气，见识不够，阅历欠缺，见到几百上千两银子沉得住气，见到上万两、万万两呢？”
张敬延听完，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二叔，你竟然这么看好唐蕴？”
上万两、万万两。
这是要跟唐蕴开展多大的合作啊！
张伟德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他能吃下多少，我就能给多少。嘿，看不看好他，就看他自己的胃口。”
张敬延默默跟着往嘴里丢了两粒花生米。
张伟德放下筷子，站起来，张敬延也立马跟着站起来。
张伟德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明日你大伯去上峰家拜节，家里头正安静，你便带着人来家里一趟吧。”
“知道了。”张敬延郑重点头。
他垂着手恭敬地站在门口，目送张伟德越走越远，等张伟德彻底看不到了，张敬延一撩袍子，立马就朝着唐蕴所在的位置跑。
得了张敬延的信，唐蕴竟然难得有些失眠，傍晚，在客栈用过饭，唐蕴靠在窗子边，抬头望向天空。
俊朗的脸上没过多的表情，全然放空。
同一片天空下，也有一个人，凭窗而立，望着天穹。
“星星还没出来呀，青岑，你在看什么？”白露的声音远远从外头传进来。
周青岑收回目光，把手边的信仔仔细细收拾好，重新装到信封里，再把信纸妥帖地放到自己胸前。
信是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唐蕴刚到京城就写好了信，一到地方找了人往顺宁府送，下午才送到周青岑手里。
“感觉明天是个好天气。”
白露晓得周青岑是还在读信呢，今天送信的过来，周青岑就不出门了，两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
上面的内容白露也听周青岑和他说过了，其实只是唐蕴一路上的见闻而已，就算是一个字一个字读，也读不到两个时辰。
白露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明个咱们出去玩呗？”
周青岑想了下，觉得也好。
“不如明天去工厂看看？我先前听孟大哥说过，是很大的厂子，我还没见过呢。”白露又问
“好。我也没去过，咱们一起去看看。”周青岑笑着答应。
白天天气好，晚上稍有些凉了，白露怕周青岑着凉，也不敢让他多待在窗户边，顺势挽着他的手，把人带到了内厅。
外头传来婴儿哇啦哇啦的哭声。
白露的小脸也跟着皱起来：“小树又在闹了。”
周青岑挺喜欢孩子的，便和白露一起出去，孟令文抱着小树，手足无措地哄，偏偏儿子不买账，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孟婶想着要孙子和儿子多培养培养感情，表情心疼的站在一旁，小声对儿子说：“大郎啊，你行不行啊，不行还是我来抱吧？”
“没事娘，我再抱一会儿。”
“哎，小树哭声大，中气足，只是见天这样哭也不行啊，可别把嗓子给哭哑了。”
“娘，等会儿就不哭了。”孟令文换了个姿势，他带孩子带得多，抱孩子也像那么回事。
这一次小树总算是给了面子，终于止了哭声，趴在孟令文的肩膀上小小打着哭嗝。
孟令文大手拍着儿子的后背，小孩子很喜欢一颠一颠的感觉，乌溜溜带着湿气的眼珠子到处看，见到白露和周青岑出来，小手伸在空中乱抓，嘴里“啊”“啊”的喊着。
白露的眼珠子也是乌溜溜，黢黑，见到儿子哭得满脸都是泪，心疼的厉害，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小树肥嘟嘟的脸：“哭什么呢。”
孟令文抱着儿子慢慢走，“刚刚尿了，我给换了尿布，没弄好，他不舒服。”
白露撇撇嘴，握着小树藕节一般的手臂，骂他：“娇气包。”
小树“噗”地一声，朝着白露噘嘴。
周青岑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眼眸弯弯，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周青岑现在的肚子大得就像是一个斗，倒扣在腰上，低头就能看到肚子尖尖，他把手贴在腹部，感觉被有力的小脚轻轻蹬了一下。
“等你爹回来，让他先学学怎么换尿布，不叫我们家宝宝难受。”
手掌又被有力的蹬了两下，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一样。
周青岑嘴角逸出一抹温柔的笑。
相公已经走了十日，再等一阵，应当就会回来吧。
*
唐蕴的“工厂”是两个打通的大院子，没有完全按照现代厂房设计，筛选原材料的、磨粳米、豆粉的，炼制油脂的……不同工种分门别类安排了不同的房间，教授他们手艺的都是从宁县抽调过来的老师傅，干活和教人很有一套。
工人们就是附近的哥儿和妇人，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四五十岁，小的才十几岁。唐家的工厂招工给的月银不少，学徒一个月有八百文，正式工最少有一钱半，还包中午一顿饭。
先前招工时报名的人抢破头，最后留下来的都是些温顺、踏实的。
当然，之前也有闹事的，但凡闹事者，立马结清银子扫地出门。
至于工人磨洋工的问题，唐蕴也有应对的办法，每人每天规定出多少达到合格标准的货物，剩下的，多劳多得，计件算钱。
周青岑还建议唐蕴每个月做评比，做得多的，做得好的，每个月额外会奖励银子。
这下子大家的积极性大大被调动起来。
他们到了工厂，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好不热闹。
周青岑毕竟不好走太久，和白露逛了一会儿便到里间写了，管事的非常懂事的把近期的账本都搬过来，以便周青岑随时查阅。
管事的是李岱江推荐的人，很是老实稳重，周青岑也放心。
再者，账目柱子每天都会拿过来给周青岑看，此时也只是随意翻翻，看是否对得上。
随着周记的名声水涨船高，找他们拿货的也越来越多，每天从厂里送出去的货物数量都很可观。周青岑浅浅扫了一下，光这个月，账面上就已经有几千两银子。
“东家，我是按照您教我的法子记的账，每天收支情况都清清楚楚，东家您真厉害，这样好的办法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
周青岑想到这法子，便想到了唐蕴，淡淡一笑，没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了！这个月再审签一次
hhhh希望这次能过，不然就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