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氏得知祝有仪死了,她没落一滴泪,反而骂了好几句。
因为祝有仪死得实在不太体面,一个姑娘家,赤条条地躺在男人的房里,那个男人还不知所踪。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人是方怀仁杀的。
不过,她倒是大驾光临柴房,意味不明道:“我已听闻了整件事情,贤婿好本事,竟从斩兽谷全身而退。”
之前,小翠已经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祝有仪为了方公子,将赘婿抛之斩兽谷自生自灭。但不知为何,这赘婿也是命大,竟自己从斩兽谷回来了。
李琢玉面不改色,找了个借口,“好心修士相救,将我送了回来。”
顾氏额头突突直跳,姑娘死了,赘婿变成了一个棘手的事。
她大可以直接放他回李家,可是斩兽谷一事,如若传出去,祝家可丢人丢大发了。
这人,她不能放。
顾氏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贤婿,有仪也是被那厮骗了,才干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来,她现在人也没了,是赎罪了罢。”
她拿帕子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贤婿,我说句心里话,早已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外头传言说你克妻,你回了娘家,日子也不大好过,不如先住在府上,等有仪的头七过了,再做安排。”
李琢玉点点头,道:“还是您考虑周到。”
顾氏满意离开了,身为祝府的女主人,她很忙碌。她没为祝有仪举办葬礼,而是忙着压下外头的风言风语。
至于这个赘婿,她另有打算。
李琢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虽这几日勤加修炼,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他的血是能杀人,在祝有仪身上验证过了,可是,他无法用这种方式对付祝府众多修士。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这几日,他一直在尝试,可是“真气”始终无法凝聚成内力。
李琢玉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任由章鱼的小触手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的手长得很漂亮,指节分明,光泽如玉,漆黑如墨的小章鱼在指尖翻来覆去地打滚,吸吮出淡淡的粉色。
“砰——”
只听一声响,柴房的门被小翠一脚踢开,身后跟着两名面生的修士。
自从祝有仪死后,她便无端地记恨上李琢玉了,从阴阳怪气,到私自克扣下李琢玉的餐食。
似乎只有虐待姑爷,才能让她觉得,小姐还活着,一切如常。
“喂,饭到了,你自己来拿。”
小章鱼一骨碌爬回袖子里,李琢玉走了过去,餐盘里只放着一个硬馒头,他伸手接过。
小翠突然转变心意,将一整个餐盘摔了,斥责道:“姑爷,小姐死了,你都不难过吗?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娘子,名义上你们还是夫妻,你不该这样的,负心汉!”
她想到背后有修士撑腰,鼓起勇气,狠狠地甩了李琢玉两个巴掌,边骂边哭,“小姐是对你不好,但是又有谁对她好过?她死了,没有人掉一滴眼泪。要不是你入赘,坏了小姐的清白名声,她也不会在方怀仁那一棵树上吊死。”
“你们给我打他!”小翠指挥着雇来的修士,“给我狠狠地打!”
两位修士并不是来自青樟书院,而是外面的散修。虽然有些不明觉厉,但拿人钱财帮人办事,两人围住李琢玉,一脚将他踢翻。
小翠又害怕地提醒,“那个,别打死了。”
其中一个修士道:“放心吧,我们是专业的,专挑痛处下手,不取他性命。”
带着内力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李琢玉身上,他蜷缩着身子,握紧拳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懑和绝望。
这时,小章鱼怒气冲冲地爬出来。
邪神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恢复了不少,平日里只是喜欢以幼年体缠着漂亮盒子,这不代表,祂长不大!
“谁敢动我的东西!”
伴随着不可名状的声音,这团恐怖渗人之物迅速膨胀至一人高,触手上红眼骤然睁开,卷起两个男子,扔了出去。
两名散修见状况不对,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他们只是想拿点小钱,不想搭上小命,谁知道如此邪门,这个生物有几分像魔物,又像凶兽,总之看一眼就叫人两股战战,头晕目眩。
小翠吓得愣住了,指着黑气冲天的怪物。
触手上的红眼齐刷刷地凝视着她,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神开始涣散。
恍惚间,她看到了小姐从黑气里走出来,是以死人的模样,眼白全黑了。
她崩溃大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小姐,对不起小姐,我该死……”
要是她那天夜里守厨房时不跟别人聊八卦,小姐就不会知道方公子在苁蓉楼,小姐找不着方公子,就不会死,千错万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但她好似没有察觉痛楚,麻木地以头抢地,直至露出森森白骨。
巨大的内疚压倒了她,她直接疯了,癫狂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到祝有仪的闺房里。
“小姐,小翠来陪你了。”
她说完,胡乱中拿起一把匕首,自刎了。
这些后事李琢玉并不知晓,当时小翠身上散发出的黑气多得惊人,和祝有仪初见到魔物时如出一辙。他立马打坐,将黑气全盘接收。
运转过后,丹田处气息浓厚,蕴含生机。
李琢玉心底有些触动,是这个强大的魔物一直在救自己,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
对于它,自己本是忌惮畏惧的。可这段时间,他们形影不离,魔物又多次出手相救,他总归是感激的,甚至隐隐有些受宠若惊。
邪神又变回了幼年体,腻歪在李琢玉身上,红宝石般的眼睛直望着他,看着有几分无辜无害。
“……”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亲昵的陪伴。
李琢玉擦去嘴角的血迹,摸了摸小章鱼的脑袋,问道:“你是个什么魔物啊?不似寻常魔物那般丑陋,还有几分可爱。”
“我不是魔物,我可是邪神!”
邪神的话落入李琢玉耳中,变成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叫声。
李琢玉掰了点馒头,这是他挨了两个巴掌和一顿打才得到的馒头。
他把小块的放到小章鱼面前。
“你会吃馒头吗?”
“*$&@^……”
听不懂,但李琢玉自言自语地接着问道:“那你叫什么?”
“@$%&*……”
他忽然笑起来,眼睛里波光流转,眼尾红红的,很漂亮的样子。
“这句听懂了,有嘤吱两个字,你就叫应支好不好?”
小章鱼捂着脸,悄悄擦去口水,晃了晃触手表示可以。
窗外雨丝如细针,淅淅沥沥地扎在地上,今天还是祝有仪的头七。
一排马车在府外停驻,为首的一辆很气派。帘子掀开,上头下来一名中年男子,鹰钩鼻,面型方阔,身材健壮,一看就是练家子,此人正是祝府的老爷祝飞。
顾氏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夫君,你总算是回来了,一去便是整月,你可知,在这期间,有容就去白衣门修炼了。”
祝飞道:“嗯,刚到镇上便听说了,只可惜白衣门学业紧张,走得也忒急了。”
“是呀,我都没能送送大哥。”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
后头下来的是一名青衣少女,长得很是漂亮,一双狐狸眼顾盼神飞,腰上别着一条长鞭,也是个修士。
顾氏一见她,笑容僵硬了一瞬。
祝欣然朝她行了个礼,乖顺道:“娘亲近来可好?”
祝飞道:“能有什么不好的?左不过一月,还能翻天覆地不成?欣然你就是孝心太盛,日日思念担忧。”
“可不是这样的,爹,我是记挂娘亲和有仪姐姐。娘亲为府上日夜操劳,我便担忧娘亲思虑太过伤了身子,有仪姐姐勤于修炼,我便盼望着她修为长进,早日金丹。”
此话一出,很是顺耳,祝飞笑了两声,一派父慈女孝的场面。
顾氏见不得这场景,突然掉了好几滴豆大的泪珠,跌在夫君怀里,闷头哭泣。
祝飞将她扶起,问道:“夫人,这是如何了?”
“夫君啊,我好恨,好恨啊,我没有保护好有仪,她……”
“她怎么了?”
顾氏道:“有仪没了,被方怀仁杀害了。”
接着,她将整件事情说给祝飞听,刻意美化了祝有仪的行为和死状。
祝飞面色铁青,但没再说什么。方怀仁这人他晓得,一来他是祝有容的好友,二来,他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只能算有仪倒霉,非得去招惹这尊大佛。
“兰茹啊,人死如灯灭。”他将顾氏搂在怀里,道,“纵是没有了有仪,我们总归还有有容,不必太过伤心了。”
祝欣然双眼通红,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泫然欲泣,“姐姐,姐姐怎么就……定要让那方怀仁血债血偿。”
她摁住腰上长鞭,就要往外跑,被祝飞拦下了。
“我知道你和有仪姐妹情深,但那人早已不知所踪,去了也是白费功夫,也会有损我们祝家的名声。”
“是,爹爹。”
三人沉默着进了府,祝欣然哭着回了自己房中整理,分道扬镳。
直至进了内房,顾氏才提到了李琢玉。
“夫君,你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有仪的婚事,这个赘婿,该如何是好?”
祝飞皱了皱眉,道:“什么如何是好,合着也是两家都不想要的玩意儿,便让他在府里守寡,再找个机会杀了,一了百了。”
“这恐怕不大好,我怕李家会发难啊。”顾氏犹豫道,“夫君,我近日听闻一桩好事,乡里有个男子,为了照顾已逝哥哥的妻子,也就是他的长嫂,便娶了长嫂。这事声名远扬为人称道,此人还被举了孝廉,我看,要不如……”
祝飞道:“不如什么?”
“不如让李琢玉再嫁给欣然,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