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玉做了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
梦中的自己身处一漆黑潮湿的地方,呼吸间都是水雾,他站在一个巨大的石碑前,俯身阅读上面晦涩难懂的文字。
奇怪的是,那些文字变成了一个个飞舞的小虫,钻进他的脑中。
“在无尽的深渊银河伫立,万物拥簇神明,愿伟大的……”
李琢玉痛苦地捂住头,这些嗡鸣的文字咒语要将他的脑子撑裂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赫然发现自己站立在一颗眼球中央。
他瞬间惊醒,醒来时,那些后脊发凉的感觉才散去,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但手臂被压住了。
……
他怀里躺了个人?!
这人约莫十七八岁,皮肤白得如同细雪,一双红色的瞳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还不会眨眼。
李琢玉抑制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声音有些颤抖。
“……应支?”
“是我呀,这副身体怎么样,好看吗?”
应支没开口,声音却传了出来。
这个声音,确实是应支。
李琢玉不由自主地将对方从头看到脚,目光到一半就截住了,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衫。
“穿、穿上。”
应支见他撇过头不敢看自己,以为是漂亮盒子不喜欢自己幻化的新身体,还要用衣服盖起来。
祂蔫了吧唧地接过衣服,心里琢磨着自己再观察观察,看看李琢玉喜欢什么样的人类身体。
祂换好衣服后,李琢玉才扭过头,这才看到应支喉间的竖瞳。
这副模样,显然是个魔族少年。
他想了想,从袖袍上撕下两道细长的布料,递了过去,示意道:“这样出去不太安全,遮一下吧。”
应支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
李琢玉只好替他系上,手指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像被火烧了似的灼热,他下意识缩回手,布料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他沉声道:“应支……你,你能变回去吗?”
应支的眼睛瞪得圆溜溜,漂亮盒子果然不喜欢这个人形!
但为了维护邪神的尊严,祂道:“不要,不换。”
李琢玉认命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捡起布料,将应支的脖子和双眼遮上。
摩擦到对方皮肤的指腹微微发烫,热度一直蔓延到胸腔,开始燃烧,让他难以呼吸。
即使被蒙住双眼,应支也能看到外界,祂学着人类的样子笑了笑,问道:“今天你想要干什么呀?”
李琢玉被问住了。
千年肉佛被应支吃了,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
他道:“出去打听线索,东西总归是要找到的。”
他并没有责怪应支,准确来说,是不敢,又有些不忍,总之复杂的情绪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李琢玉打开房门走了,应支还以为自己是只小章鱼,紧紧贴着他,两人就以这么一种奇怪的姿势下了楼梯。
这时,客栈外头忽然闯入一人,火急火燎,嘭得一声与李琢玉撞上了。
那人捂着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子?”
这声音耳熟得很,再看掉在地上的一把附庸风雅的扇子,原来是方怀仁。
自从祝有仪死后,方怀仁被莲无霜带回御兽门,二人便再也没见过。
方怀仁也认出他来了,“你是……你是那个谁,谁来着?”他指着李琢玉,绞尽脑汁,“赘婿!对,祝家的赘婿,你竟然没死?”
李琢玉冷淡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是,那日在斩兽谷,有幸得人施以援手。”
方怀仁想到是自己让祝有仪把人丢到斩兽谷的,表情有些古怪。
“可别怪我,都是你那个妻子,把我也害了!”他抢先对方一步怒道,“要不是祝有仪勾引我,我也不会被无霜抓回去,现在好了,我爹要让我进白衣门修炼,完了,一切都完了……”
原来如此。
李琢玉告诉他两个事实,“祝有仪已经死了,白衣门的遴选大会也早开始了。”
“死了?!我那一脚那么重?”
方怀仁只惊讶了一秒,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自顾回答起下一句话,“小爷我还需要参加劳什子遴选?可笑,我若是要进白衣门,不过需要我爹的一句话,去知会一声。”
李琢玉点点头,人各有命,他还是得快点找到那三样东西。
方怀仁打开扇子,忽而又问:“不过,赘婿,你怎么在这啊?这里离祝府可远了。”
想来是方怀仁在御兽门被关了禁闭,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李琢玉也不欲与他多言。
方怀仁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应支,加上两人暧昧的姿势,嘿嘿笑了两声,心下了然。
“哦——我明白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啧啧,这打扮,蒙着眼睛围着粉颈,原来你是断袖,跟这个小瞎子私奔了?”
“……并非如此。”
“还装扮怪好看的,我下次也让小倌试试。”
“他是我的……”好友。
还没等李琢玉解释完,方怀仁又急匆匆地要了间上好的厢房。
“好好好,你的你的,赘婿兄,等会要是遇上个高个青衣的女子,千万别和她说话!”
说完,他一溜烟跑上了楼。
李琢玉摇摇头,往外头走去,果然又遇到了莲无霜。
两人相视一眼,各有分寸地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莲无霜正四处寻找方怀仁,她受门主之命,将人压去白衣门,没想到一个疏忽大意,方怀仁跟条泥鳅似的滑溜,又跑没影了。
双方擦身而过之际,李琢玉低声道:“天字一号。”
莲无霜:“多谢。”
应支觉得有趣,“人世间的夫妻原是这个样子的。”
李琢玉神色莫名地垂眸看他。
应支近来对人类愈发感兴趣,还化了个人形,莫非……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呼吸微微一滞。
不料应支又想起了方怀仁的话,天真地问道:“对了,断袖是什么意思,像你刚才那样扯断袖子吗?”
“……”
李琢玉佯装镇定,缓缓地道:“非也。是说男人爱上男人,不为世俗所接受的一种情感。”
“这样啊,人类的感情也很有意思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镇上闲逛,后知后觉整座城凄清荒凉得可怕,偶尔有一些老翁老妪,闷着头做自己的事,竟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老翁正在埋头吃面,李琢玉走上前去,问道:“您好,请问这附近有修道之人吗?”
鸦雀无声。
李琢玉又上前一步。
老翁终于动了,那颗脑袋忽然从脖子上断裂开来,掉进面里。
“修道之人?”
脑袋在面汤里嘎嘎直笑,露出一口黄牙,“吃啦,都吃啦。”
忽然之间,街道旁屋内的人都幽幽走出,捧着各自的头颅,齐声说道:“吃啦,都吃啦……”
“吃啦……都吃啦……”
应支附在李琢玉耳边,轻轻问:“他们在说什么,吃什么了?”
“人。”
“人?”
应支心里奇怪,因为这些东西在祂看来,统称为“人类”。
李琢玉被这些无头尸鬼团团围住,抬手按住了腰间的大砍刀。
许是应支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他并不感到有丝毫的恐慌,因为应支永远会护着自己。刚想完,他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
街道另一边,方怀仁和莲无霜从客栈快步跑来,身后跟着几只无头尸鬼。
莲无霜肩头的黄鹂鸟飞在空中,卷起风刃朝尸鬼砍去,锋利的风刃砍断了那些玩意儿的手脚,却也阻止不了它们的行动,尸鬼即使只剩一块肉,也能弹跳着往前移动,然后和别人的尸块重新长在一起,场面很是猎奇。
莲无霜喊道:“李兄,快跑,这里是死城!”
死城其实是鬼蜮那帮人搞出来的,城里只养尸鬼,平时尸鬼会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其中会有个“镇”,若是误入的人触发了“镇”,尸鬼就会变回这种能无限分裂的鬼东西。
如果被尸鬼抓住,它们会将人大卸八块,而这些尸块也会成为尸鬼的一部分。
方怀仁忽然瞳孔骤缩,“李兄?你们居然认识?!”
他边跑边道:“好你个赘婿,我小瞧你了,你是不是和莲无霜串通好了!”
李琢玉指尖弥漫的黑气收了回去,并不想再这两人面前暴露实力。
他抬腿也跑,但身子一沉,某个魔物正牢牢地扒着自己,根本不想动弹。眼看着尸鬼愈发逼近,他伸手揽上应支的腰,将整个人扛了起来。
几人跑进了一处院子,尸鬼没有再追来。
莲无霜平静了气息,道:“我们在客栈时,方怀仁将掌柜的杀了,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引动了尸鬼。”
听她所言,方怀仁以为是掌柜的暴露自己踪迹,恼羞成怒,下了杀手,碰巧那位掌柜就是这个鬼城的“镇”,所以全部的尸鬼都“活”了。
院子荒芜破败,但有一些居住的痕迹。院子中心有一口井,深不见底,旁边还放着打水的木桶,里面盛着半桶清澈的井水。
李琢玉这才发现自己还搂着应支的腰,彼此间距离很近。
他像是碰到烫手山芋般甩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
方怀仁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还有莲无霜,耍我?祝有仪的事也是你告的密?”
莲无霜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道:“你还不知错?”
“知啊!但是、但是你们真不坦荡……”方怀仁想起自己娘子的手段,声音越来越小。
莲无霜冷笑,“你若是知道坦荡二字怎么写,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偷着逃跑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白衣门啊。”
那边夫妻二人争论不休,这边李琢玉思绪万千。
应支还想贴他,却被无情躲避开了。
李琢玉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应支是个八爪鱼形态的时候,肌肤相亲也习以为常,可是,现下应支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他从未和一个人这么亲密过,加上昨晚应支的失控,他只感觉颇为忌惮和畏惧,或许,还有一些不一样的情感。
但他想不出来是什么。
这时,小院的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后传来一个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
“来者何人?”
方怀仁争论不过莲无霜,郁闷至极,闻言直接赌气报上大名。
“方怀仁!”
作者有话要说:李捉鱼好纠结一人,他可以接受一个魔物的陪伴,但因为从小缺爱还受虐待,并不能将应支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应支也是一样,身为神明,还是将李琢玉看成一个生命短暂的宠物,不过二人的感情都在慢慢发生变化……(怕自己笔力不足写不出来,在此叙述一下)
PS:卡文咯卡文咯,每天憋不出几个字,难过,这章偏离了原来的轨迹,笔下的人物不受控制了QAQ